「『巧奪天工』嗎?哼,我倒想看看這個老師傳有多大本事。」丁略對自己在百忙之中還得為了一間小鋪而特地跑這一趟感到非常不悅,但不來確認一下是否找對師傅他又不放心。
「少爺,我听說這位老師傳怪癖很多,你可得忍著點……」陸力立刻提醒。
「我知道。」丁略點點頭,雖然對這老舊得彷佛風一刮就會傾倒的房子沒什麼信心,不過陸力的調查從未出過錯,所以他還是走進了店鋪。
店鋪的木門是橫拉式的,但此時門正開著,只有一塊印花藍色布廉遮蔽著大門。
丁略掀開布廉,踏進鋪內,里頭一個年紀約二十歲的年輕女孩一見到他就道︰「先生,要訂制衣服嗎?」
「是。」丁略環視了十坪不到的店面,卻看不到一塊布料或繡線,甚至連件長袍或旗袍都沒瞧見,只有木制的桌椅和一些簡單擺設,看起來不像商店,倒像尋常人家的小客廳。
他轉頭詢間地瞥了陸力一眼,但陸力似乎比他還詫異。
「要訂制什麼樣的衣服?短襖?旗袍?長袍?」年輕女孩熟練地問。
「這里……真的是制衣店嗎?」他的眉心微擰,非常懷疑。
「是啊!咱們『珍珠坊』本來就是制衣店啊!」年輕女孩道。
「哦?怎麼沒見到任何布匹和成品?」丁略又問。
「後頭!後頭有個工作室,我們家師傅都在後面裁制衣裳……」年輕女孩指指後方。
「听說你們師傅是個老手了。」他打探道。
「是啊!我們家師傅可厲害了,刺繡、選布、打版、縫制,無一不精,同行里還有不少人來向我們師傅學手工呢!」年輕女孩驕傲地說著。
「那麼,能否見見你們老師傅?我想做一批長袍……」丁略直接問。
「一批是多少件哪?我們師傅最近忙,一、兩件還可以,多了就趕不出來了。」年輕女孩不客氣地搖搖頭。
「我可以多付兩倍的錢。」丁略冷冷地道。
年輕女孩呆了呆,隨即生氣地瞪他一眼,哇啦啦地用上海話罵道︰「先生,你有再多的錢也沒用!我們師傅可不希罕幾個臭錢,珍珠坊向來接幾筆生意賺幾筆錢,要用錢壓我們門都沒有……」
「喂喂,小泵娘,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顧客?」陸力替主子抱不平。
「我怎樣了?我最討厭像你們這種自以為有錢就了不起的客人了!」那女孩啐道。
「你這丫頭……」陸力叫丁略要忍,他卻先忍不住了。
丁略正想制止陸力,倏地,一陣輕柔細婉的斥責聲便從屋里頭傳了出來。
「阿絲!你在大聲喳呼些什麼?吵死了……」
明明是責備,但那聲音卻柔軟得如羽毛輕拂過心上,丁略心思微晃,這時,通往後方的門廉掀開,走出一個身著旗袍的秀麗女子。
丁略定眼一看,整個人又是一怔。
這女子就好像從畫里走出來的中國古典佳人,長長的黑發盤成一個低低的發髻,以一根珍珠簪子綰住,幾綹半長不短的發絲垂落耳鬢,瓖出一張白淨娟秀的小臉。
她的五官細致,肌膚異常白皙,襯著一身湖水綠的長身七分袖旗袍,身段優雅窈窕,姿態從容不迫,氣質甜而不膩,整個人散發著一股特別的嫵媚與風情。
但最引人的還是她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像月牙般呈現一道漂亮的弧度,即使不言不語,那微揚的眼角也彷佛帶著笑意。
不知為何,這女子竟讓他聯想到晶瑩剔透的珍珠,閃著動人的色澤。
頭一回,丁略看女人看到忘神……
「師傅,這個人哪以為用錢就可以……」阿絲走向那女子直抱怨。
「不可無禮,來者是客。去泡兩杯茶來。」那女子正色輕斥,遏止了阿絲的話,接著抱歉地看向丁略和陸力。
阿絲咕噥著走到一旁沖茶,沒再吭聲。
「真不好意思,我這徒弟不懂事,請見諒。」那女子盈盈地朝丁略欠了欠身致歉。
「不,是我太直接了,可能口氣上太過失禮。」丁略直盯著她,暗暗打量,心想難道這女子就是所謂的「天工」?會不會太年輕了?她看起來年紀絕不會比他大。
「您真客氣,請問要訂制什麼樣的衣裳呢?」那女子對他的風度頗感欣喜,笑容更是可掬。
「請問,你就是珍珠坊的師傅嗎?」丁略想確認她的身分。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她眨眨眼。
「听說珍珠坊有個手巧的老師傅,我是慕名而來。」丁略解釋。
「您說的必定是我女乃女乃,她早就退休了,現在珍珠坊由我接掌。」她揚起一道美麗的微笑。
丁略發現,她說話的速度比一般人還慢,緩緩的,不疾不徐的,听她說話彷佛在听著小調,饒富韻味。
不知怎地,他低沉陰霾的心情一下子轉晴。
「是嗎?那你就是『天工』的傳人了?」他直盯著她,眼中閃著興味。
「哎呀!還有人記得那個封號啊?」她突然不好意思地掩嘴低笑,「那是女乃女乃年輕時客人給的,我可不敢當。」
「但既然你是現在的老板,想必你已傳承了你女乃女乃『巧奪天工』的技術了。」他從沒想過女人掩嘴微笑的模樣會如此迷人。
「還好,只求不辱珍珠坊的招牌。」她謙虛地道。
「以珍珠坊能屹立到現在來看,你的制工一定也非常好。」丁略試探地揶揄。
「謝謝夸獎,不過制工好不好還得穿過才會知道,先生,您想做什麼樣的衣裳呢?」她不卑不亢地接下他的輕諷,抬眼迎向他的注目。
嗯,看似柔弱,實則柔中帶剛,這女子可不是朵弱不禁風的小花。
丁略暗付,欣賞地揚了揚眉。
「敝姓丁,丁略,我想訂制六套男性長袍……該怎麼稱呼你呢?」他率先自我介
紹。
「丁先生,您好,我姓任,任無瑕。」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任……無瑕……」他握住那只細白柔軟的手掌,喃喃地重復,嘴角上揚。「很棒的名字。」
無瑕的珍珠,很美,也很適合她。
「謝謝。」任無瑕抿了抿嘴,隨即抽回手,轉回主題,「您說您要訂制六件長袍,什麼款式?多久要完成?」
「單袍,不同顏色,袍上各要繡上圖案,三個星期內得完成。」
「還要繡圖嗎?什麼樣的圖?」
「麒麟,得在每件長袍上繡上麒麟。」他仔細審視她的反應。
謹慎的個性使然,他在做任何事之前總會先確定對方是敵是友,畢竟祥和會館的「五行麒麟」對上海的一般人雖然陌生,但在黑白兩道上他們的名氣可不小,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總會特別小心。
「麒麟嗎?嗯……麒麟可不太好繡呢!若是每件都得繡上麒麟,再加上布料的挑選,三個星期的時間實在太倉卒了。」任無瑕為難地蹙起秀眉,完全就事論事。
見她對「麒麟」沒什麼奇特的反應,他才更進一步道︰「布料方面我可以提供,你只要計算繡工及剪裁縫制的時間就行了。」
「您要提供布料?這恐怕有點困難,珍珠坊一向只用自己生產的真絲及綢緞,這樣品質才比較容易掌控……」她微微搖著頭。
「我們的布料絕對是上上之選。」他說著朝陸力示意。
陸力從提包中拿出一塊金色的布料,放到桌面上。
「咦?這是……」她一見那布料,細長的鳳眼陡地發出亮光,接過手,輕輕撫模著,嘴里發出贊嘆︰「這真是塊漂亮的上選真絲布料!」
「有眼光。」丁略笑道。
「天哪!這塊料子可能是我見過最好的了……」她愛不釋手地揉撫著布料,欣然又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