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不信,可是她卻能道出千年前的種種,從白家三姊妹到八皇子李瀾、武將軍曹震,以及他……楊磊……
痛苦,從那一刻起便綿延無止盡,他忽然感到悲哀,只因他深深明白他再也解不開那捆綁了他千年的咒語了,即使他終于找到了根本不可能與他結合的白靜雪。
妹妹……
他不懂,這會不會又是一個新的折磨?他欠了她的情債,又該如何償還?那字字帶恨的血咒依稀在耳,為何白靜雪卻選擇了這種身分出現在他面前?
紛沓的問題洶涌而來,他無力地以雙手蒙住臉,試圖抹去沉重的疲憊。
「哥,你還好吧?」安知默走進房內,拉開窗簾,頓時,晨光泄進了屋內,趕走了沉沉的晦暗,也照亮了她冷白的容顏。
他眯了一下雙眼,吁了一口氣。
「沒事,知默,我只是……作了個夢……」他沙啞地擠出聲音。
「又是那個噩夢嗎?」安知默轉身看他,向來冷漠的雙眼興起了淡淡的關懷與憐憫。
這個男人的記憶穿越了千年,十八世來,他承受了多少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只為在滾滾紅塵中找尋著一份虛緲的感情。
那以鮮血為經,以性命為緯的情咒,織成一張網,將他團團包住,他掙不開,褪不了,只能一直在網中掙扎,直到找到她,只有她才能救他……
但她又該怎麼救他呢?他是她最敬重的哥哥,她和他之間怎麼可能會有愛情?
她這雙通靈的眼,為何看不透當年白家三姊妹所下的「情咒」?為何解不清她與他成為兄妹的因由?
安知禮看了她一眼,徐徐下了床,故作輕松,「我沒事,知默,你別擔心。」
「哥,如果痛苦就說出來,別一直忍著。」這十九年來,她看著他夜夜為過往困擾,心里也不好受。
他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真的沒事,去弄個早餐吧,我今天早上有課,得出門了。」
安知默溫順地點點頭,走出房間。
由于父母在五年前相繼去世,照顧妹妹的責任就落在安知禮身上,還好那時他已二十五歲,要照顧小他十一歲的妹妹並不費力,加上父母留下一筆可觀的財產,讓他可以順利帶著安知默前往北京大學攻讀碩士,並提供生活上的一切開銷。
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去年以優異成績獲得博士學位,被北大留下來擔任講師,後來,F大透過管道與他接洽,希望他能到F大中文系教書,那時,正巧安知默也很想念台灣老家,于是他便接受約聘,在學期結束後回到台灣。
台灣的老家是棟屋齡三十年的日式別墅,靠近天母,雖然老舊了些,但佔地頗為寬廣,又有前庭後院,稍做整修之後,住起來也頗為舒適。
只不過,住在這里,要到F大上課可就麻煩了,他得轉兩班車,花將近兩小時的車程才能到學校,因此只要早上有課,都得早早起床,才能趕得上上課時間。
安知默不只一次勸他買車,但他卻覺得搭車比較輕松,不用費神,還能在車上打盹補眠,也沒什麼不好。
兄妹兩人一起用過早餐,安知默趕著去上她的課,他也出門走向捷運站。
上了車之後,找個位子坐下,他照例拿出書來看,一下子便沉浸在書中的世界,四周的紛嚷一點也不會干擾到他。
餅了一站,坐在身邊位子的人下車去了,另外有人急急地坐下,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鑽進了他的鼻間,他微微一怔,從書中抬起頭,立刻對上了一雙水盈盈的黑眸。
這是……
腦子還沒轉過來,黑眸的主人已經巧笑出聲。
「教授,早啊!」潘寫意笑咪咪地打招呼。
「潘……寫意同學?」他向後靠,驚訝不已,潘寫意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家境富裕的她不是都搭私家轎車上下學的嗎?
「好巧哦,竟然遇見你。」她眨眨眼,笑得如早晨綻放的清蓮。
天曉得為了這個「巧合」,她花了多少工夫,為了能與他踫面,她今天特地起了個大早,要司機載她到捷運站,然後等著他出現。
起初她一直沒看見他的人影,後來,車子進站,她才瞄見他那少見的深灰棉襖身影,于是跟著上了車。
「是啊,真巧。」他不知不覺跟著微笑起來。
今天的潘寫意穿著一件粉芋色的毛衣,搭著白色長褲,一頭及腰直發整齊地披垂在後,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賞心悅目極了。
「教授今天早上有課?」明明早已將他的作息和課程全調查得一清二楚了,她還是得裝裝樣子問問。
「是啊,今天早上研一有課。」他除了詩經選讀,還兼任研究所的指導教授。
「平常你都搭這班車嗎?」她嘴上問著,心里卻早已有了答案。安知禮只要早上第一堂有課一定搭這班捷運。
「是的。」他點點頭。
「要搭到車站再轉車,不累嗎?」
「還好。」
「搭捷運還得到車站再換公車,不是很麻煩嗎?」
「習慣就好了。」
「為什麼不考慮買車?」她其實滿心疼他這樣舟車勞頓的。
「呃……因為……」他被她一波波的問題考倒了。
「要是你有車,我就能搭你的便車了,真可惜。」她又道。
「潘同學,你……」他無奈又好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接話。
「叫我寫意就好了,教授。」她對他見外的稱呼一直頗有微詞,好像特意要拉大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似的。
「寫意……這名字很好听。」他贊嘆道,這名字配她真的再合適不過了。
「是嗎?你喜歡嗎?」她欣喜地問。
「當然。」每每看見她的名字,他整個心都會溫柔起來。
「那……比較喜歡人還是名字?」她頑皮地問。
「這……」他呆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悄悄地嘆口氣,她知道,這種直接的問題太厚臉皮,也太為難他了,于是佯裝看著四周擁擠的人群,轉開話題。
「我都不知道,早上原來有這麼多人趕著上班上課……」她左右眺望,整個車廂都是人,剛才她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擠到安知禮身邊。
安知禮笑了笑,听潘寫意這麼說,他就知道她一定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公主,食衣住行都由家里打點,從來沒為這種生活小事傷過腦筋。
「教授,你笑什麼?」她轉回頭,正好看見他的笑容,不禁問道。
「沒什麼……」他低下頭,再度翻開手上的書。
「你一定在笑我不知人間疾苦,連擠車這種事都沒經歷過,對不對?」她察言觀色,立刻猜出他的想法。
「你怎麼知道?」他一愣,沒想到她這麼敏銳。
「要猜出你們這些人的心還不容易。」她嗔他一眼,在嘴里嘟囔。像他這種人心里想的全寫在臉上,不需花大腦就能看穿了。
「你說什麼?」他沒听清楚她的話。
「我雖然很少自己出門,也沒搭過捷運,可是我可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呆子。」她哼了哼。
「我沒說你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呆子啊。」他無辜地道。
「你沒說,不表示你心里沒想過。」她輕哼一聲。
「我真的沒這麼想過,我甚至認為,你非常聰明,聰明得……」他停住不語,思索著適當的詞匯。
「怎樣?」她湊近他追問。
那股梔子花的香氣隨著她的貼近更強烈了,他心神一震,急忙往旁邊挪開。
這動作刺傷了潘寫意,她蹙著眉,緩緩坐直,拉開與他的距離,訕訕地道︰「原來你不太喜歡我……」
「我並沒有……」安知禮知道自己防範得太明顯,但他絕不是針對她,而是他不得不戒慎提醒自己,此生,他只能守護著安知默,即使知默是他妹妹,他也不能對不起知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