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均!好了沒有?」趙柏鴻的大嗓門又叫了。
她怔了怔,一回神,連忙應道︰「好了,就要好了。」
接著,她不再猶豫,很神勇地把剩下的幾十行字在短短五分鐘內打完,沖進辦公室,交給趙柏鴻,不等他有所評論,便迅速回到座位,隨手將桌上的資料往大皮包里一塞,匆匆走人。
也許,去看看也好。
她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
「喂,夏可均,你怎麼沒打上報告名稱……」當趙柏鴻走出辦公室叫人時,她的座位早已空蕩,不見她的蹤影。
六點四十八分,夏可均難得的提早下班了。
JJJJJJ
塞車,又是塞車!
看著車外擠得看不見柏油路的車陣,夏可均眉頭第一百二十次皺了起來。
回家的方向比較順,不會塞得太嚴重;但同學會的聚會地點在鬧區,人潮和車子數量同樣驚人,七點半以前能到就算天方夜譚了。
還是……不要去了吧……
堡作了一整天,累個半死,還得拖著這身疲憊去和那些九年來不曾見過面,也許以後也不會再見面的高中同學閑扯,怎麼想都不覺得有趣,她敢保證,這又會是一場比較「人生成就」的獻寶大會,大家比事業、比愛情、比婚姻,還有比財力,表面上一團和氣,事實上卻暗中較勁。
同學會,就是這樣,也總是這樣。
但是,但是為什麼明知如此,內心深處還是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慫恿著她,搗動著她,去看看那個當年佔滿了她整個心,即便過了九年,還在她心底虛佔著一個位置的人?
那……都已經是過去--了啊!
也許,就讓那份年少的悸動留在原地就好,雖然苦澀,卻也美好,她何苦要去將它重新刨開,檢視其中的熟爛?何苦不讓它停留在九年前,單純的只將其當成一個美麗的回憶?
呼……
嘆了一口氣,她的目光從空茫的遠處調回眼前的玻璃,里頭映出一張秀淨但憔悴的小臉,為了方便整理而跑去用離子燙燙直的中長發前幾天又去削得短了一些,參差的發尾正好沿著後頸和兩頰順下,美發師說這樣看來比較有精神,結果,就像小鈴說的,把她那份只剩下的一丁點女人味也剪掉了,再加上她那一成不變的中性褲裝打扮,毒舌派的上司趙柏鴻一看見她就奚落地說,公司里怎麼又多了個男生……
她也知道,穿上裙子或是上個妝什麼的會讓自己看來嬌媚一點,可是,她實在是沒時間,身為公司創意部門的資深企畫,她的工作非常繁雜,每天上班時時得去滿足不同客戶的要求,注意瞬息萬變的流行訊息,注重拍攝進度和消費者反應……而且,干他們這一行的從來不可能準時在五點半下班,別看電視上短短幾秒的廣告片,有時一拍就是四、五天,這段時間她得全程參與,基本上,他們公司采取的是責任制,由誰接的案子就得負責到底,所以,雖然她不是業務人員,也經常得去第一線面對客戶,做些協商和溝通,有時忙到半夜兩點才回到家……
忙碌,加上壓力,長此下來,她當然是和「美麗」漸行漸遠!畢竟,她可不能像那些一天只睡一個小時的明星,不睡覺依然容光煥發,她啊,打從以前就是那種不睡飽覺就會死人的睡精,寧可不吃,也絕對不能不睡。
也因為這樣,她現在才會這副快掛掉的德行,昨晚忙得太晚睡,今天一早又被挖起來開會,中午則忙著確認一個新廣告的進度,今天一整天她根本沒休息過,難怪臉色像鬼一樣嚇人。
下意識撥弄了一下前額的劉海,她瞪著自己的瞼好半晌,在皮包里翻找著能讓她看來稍微「稱頭」點的化妝品,但翻了半天,連支口紅都沒有。
「口紅可是身為女人的基本配備哪!」這是總是跟著流行跑的助理小鈴的口頭禪。
真可悲!她連女人的基本配備都沒有,果然是沒半點女人味了!
頭輕敲著公車上的鐵柱,她對車窗玻璃中的自己扮了個鬼臉。
算了!多涂點口紅也不能讓她變成美女,難看就難看吧!
一路顛簸,公車終于到站,逛街的人群全都擠下車,她夾在人群中,像只沙丁魚被擠出了罐頭,正要好好吸口氣,不料一離開狹窄的冷氣空間,熾熱的氣息便撲面而來,讓她鼻間一窒,心頭立刻煩悶起來。
好熱!
才剛進入六月,台北這個盆地卻像個不停加溫的澡盆,熱得讓人窒息。
抹去額頭的汗水,她加快腳步往梅昭明指定的那家義大利餐廳定去,據說餐廳老板和老梅是朋友,今天晚上答應讓他們包場,這樣就不怕外人的打擾了。
梅昭明是高中的班長,現在那群高中同班同學里,她就只和老梅還有聯絡,兩人在高中是死黨,大學又念同一所學校,理所當然走得近,所以,這次老梅發起同學會第一個就點名她,說她要是不捧場,就太不夠意思了。
抵達這問名叫「里拉」的義大利餐廳前,表針已指著七點五十三分,她遲到了將近一個小時,心虛地推開餐廳典雅小巧的大門,一進門,才剛探頭,就听見老梅高八度的大嗓門。
「可均!可均!」梅昭明從座位上站起來,邊走向她邊叫道。
她急急走向她,抱歉道︰「對不起,老梅,我遲到了……」
「你來我就偷笑了,我真怕你半途又折回家呢!」梅昭明揶揄地睨了她一眼。
她尷尬地笑了笑,老梅雖然長得嬌小圓滾,看來好像很可愛,卻精得很,高中時期就很厲害,所以才連續兩年被推舉為班長。
「來吧!大家幾乎都到了……」梅昭明拉著她走向那群看來似曾相識、卻又有點生疏的「同學們」。
人來得並不多,只有十多人出席,她的目光掃過這些老同學,不經意地找尋著某個熟悉的身影,但……他沒來。
她有點失望,卻又悄悄松了一口氣。
「你們好……」九年的時問,讓人的關系變得更加淡薄,她忽然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們,笑得有點僵。
「哇!你是夏可均啊?你沒怎麼變嘛!」男同學甲大喊一聲。
「真的!夏可均,你還是老樣子耶!連發型都和高中差不多……」女同學乙驚奇地上前握住她的手。
「夏可均,遲到這麼久,我以為你不來了……」男同學丙又道。
「夏可均以前就和老梅是一掛的,怎麼可能不來?」女同學丁啐笑著。
「就是啊,我不來她會把我殺了……」她陪著笑臉,一一和每個人寒喧,有那麼一瞬,感覺好像回到了過去,那段苦讀又愛作怪的時光,浮影般掠過腦海。
不過,接下來的情境便如同她所預測,大家鬧了一頓之後,開始問起每個人的工作情況。有不少同學結了婚,還有了孩子;也有的搬回南部老家做生意;來到台北的人當然更不少,她和老梅就是其中的兩人;更有的還出國留學去了,繞著地球跑,在國外落地生根……
那個人,就听說大二那年出了國,從此音訊渺茫……
「夏可均,你現在在做什麼?」一個男同學又問了。
「我?我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她連忙拉回飄忽的神智。
「哇!便告公司,那應該很不錯哦!哎,你們需不需要媽媽級的模特兒?我可以去拍洗衣粉廣告,我兒子也可以拍紙尿片……」一個女同學趕緊插嘴。
「可以啊!留下照片電話,下次有CASE我就聯絡你。」她笑著說些應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