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湛半信半疑地接受了她的說法。當針扎下去時,他頓然感到平常緊繃僵硬的下肢溫軟不少,冷凝的臉也漸漸放松,閉起眼暫時吁口氣。
中醫這玩意兒還真小覷不得!扎幾針比吃止痛藥還有效。
方天艾利用這時間悄悄瞄著他,他的頭發被汗水沾濕了,披垂的劉海半掩住罷毅冷俊的面容,緊閉的眼讓人看不見他忽而清冷縹緲、忽而冰寒譏誚的利眸。完全放松後的他,臉上泛著一抹教人心疼的憔悴,陰郁的嘴角堆滿了心事,她不禁好奇,在他狂妄又澎湃的軀體里,究竟藏有多少怨怒?
回想起第一次知道他,是在他剛接任縱橫幫總舵主的那場盛宴中。遠遠的,她只記得一個極為年輕但瘦削冷俊的男子立在眾人之上,冷冷觀望著熱情慶祝的每一個人。那時她就想,好冷酷的一個人,在他周遭不僅沒熱鬧之氣,反而充斥著與大家格格不入的淡漠。
看過他和倪澈的任職大典,就會發現迥然不同的對比。倪澈的結婚兼上任典禮,他和每個弟兄打成一片,帶頭瘋,放心鬧,沒半點總舵主的架勢,卻贏得所有人的心。而倪湛……他太特立獨行了,使得大家對他敬畏遠多于心服。
是不是因為這樣,失去權位的他才會選擇眾叛親離的方式來泄恨?
忙了一陣,方天艾又將他翻過身,然後坐在床沿,縴手輕按住他的手腕內側把脈。
倪湛這次沒有甩開她,反而睜開眼定定望著她。幾紹發絲在忙亂中不安分地落下,正好圈住她的雙頰,勾勒出一張白皙娟秀的臉龐,那份沉靜之美,有如觀音化身,降世救苦救難……
「你脈象虛,但心火旺,氣血都不足,得好好調養才行。扎針只能暫時減緩疼痛,要根除病癥還得以針或灸及中藥來搭配……」她不停地說著,生怕他不了解自己的癥狀有多嚴重。
「夠了!我討厭听人嗦,你以為你在講課嗎?」倪湛無禮地打斷她,忽然對自己輕易信服她感到生氣。
這幾日來,他早就被她這種毫不在意的態度惹得一肚子火。
她的從容莫名地觸怒了他。原本以為她會有恐懼、驚怕、不安地反應,會像只無頭蒼蠅或是老鼠般亂竄,急著擺月兌他的掌心,孰料她不僅泰然自若,甚至還過得挺愜意的……
是他對她太禮遇了,還是她太容易適應環境?
她完全推翻了他對女人的觀感,她和那些喜歡大驚小敝,動輒尖叫哭泣、歇斯底里的女人似乎是不同人種,遺世獨立的性格一點都不吻合于女性的基本特質。
每天,他不定時傳呼她前來伺候,要她喂飯、倒水,只差沒要她幫他洗澡淨身,她卻能逆來順受,從不顯露厭煩與不耐,甚至看不出半點惱怒,仿佛住在這里當個女奴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她不怕、不擔心嗎?從一個千金小姐淪為海盜的禁臠,她用什麼平衡她的心境、維持她的自尊?
她是如何忍下這口氣的?
「我只是讓你明了我所做的每一個診療都是有依據的。許多病人都會存有疑慮,經過解釋,他們的心會放寬許多。」她將他的手輕放回去,沒注意到他的沉吟,腦中此時全被各種治療他身體的藥方充滿。
「我不想知道這些什麼穴的,我只要答案……你認為我的腿還有希望嗎?」他直接問道。
她抬起頭看他一眼,倚頭微微思量,才回答︰「現在我還不能肯定,不過我會開幾味藥方讓你服用,然後每天輔以穴道扎針與熱灸。先以七天為一周期試試,若有起色,那就表示有希望。」
「還要試七天?」一听見她不肯定的語句,他的雙眉就蹙得死緊。
他受夠了太多的「不確定」了!
「中藥的療效較慢,要有耐心……」她溫和地勸道。
「我就是該死的等不下去!听著,治不好我的腿,你就活不成了!懂嗎?」他再次威脅她。
「知道了。這句話你已說了兩遍了,不煩啊?」她搖頭嘆氣,垂首收拾那些銀針。
「你好像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難道你真的不怕死?」他不相信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尤其是女人。
「怕又有什麼用?生死有命,富貴由天,這輩子能活多久早已注定,若我真的得死在你手里,我也認了。」她豁達地笑了笑,包好針,站了起來。
「我從不讓人死得太痛快,你不擔心?」他倏地抓住她的手腕追問。
她微楞,怔怔地看著他,「現在擔心也來不及了,不是嗎?況且我對自己的醫術還滿有自信的,我只希望治好你的腿後,你能放我離開,這樣我就感激不盡了。」
「你是希望用這個當條件?」他揚起眉。
「可以嗎?」
「若你敢拿你的醫術當籌碼,那我也不介意。只是我得先聲明,我對‘痊愈’的定義是指我能站起來行走,你有把握做到?」他冷勾起唇角。
「可以。」為了離開暴風島,她賭了!
「好,我等著看你表現。」他放開她的手,仰躺在枕頭上。
「可是你得答應我,治療的這段時間要配合我注意三件事。」她揉著被他捏紅的手腕,繼續道。
「什麼事?」他正要拿煙的手頓了領。
「第一,你得禁煙。」她看著他手正是要拿起床邊的煙,于是迅速地將其沒收。
「不可能!」煙已成了他的止煩劑,沒有煙他怎麼過日子?
「抽煙百害無一利,傷身又傷氣,若你真想再度走動,最好听我的話戒掉。」
「說說第二件事吧!」他不予正面回答,轉開話題。
「第二,你暫時得禁欲。」她表情認真。
「禁欲?」他楞了半響,忽然大笑。「哈哈哈……你這得去警告鈴子……」
「我是說真的!倪湛,治療的這段時間,你的五髒六腑都得調養,能省點精力就省,想大展雄風等日後你痊愈了再說。」她細眉淺蹙,他以為她在說笑嗎?
「我都是把當暖身運動,你要我禁欲,不就等于要我放棄唯一的運動?」他半開著玩笑,直勾勾地盯著她。
「這段時間,你會有其他忙不完的復健運動。相信我,到時你會感激我的。」她迎向他的注視,臉不紅氣不喘,對這個話題似是一點也不覺得羞赧。
倪湛忽然好奇,她在男人的床上,是否也是這麼冷靜?
抱她大概就像在抱一尊雕像吧?冷冰冰,沒有熱度,聖女般毫無情趣可言。
「第三呢?」前兩項他都得考慮考慮,不如再听听第三件事。
「第三——」她還沒說出,就被倪湛身邊乍響的行動電話聲打斷。
倪湛接過話筒,听了幾秒,臉色驟怒,揚聲厲喝︰「是什麼人放的風聲?」
「還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縱橫幫已展開行動了。」話筒那端傳來修羅的聲音。
「媽的!去給我查一查,我要揪出那個把消息送出去的人!」他陰森地交代。
「是。」
「還有,要大家加強暴風島的戒備,縱橫幫絕對有本事找上暴風島。」
「知道了。」
結束通話,倪湛抬眼冷冷地看著方天艾,怒氣暗生。
「你該高興了,那艘回春號上竟然有人泄漏了你被綁的事,現在全縱橫幫都已動員找你了。」
「是嗎?」方天艾的確驚喜,不過當她看見他的臉色,那份喜悅立刻被不安取代。
誰敢冒著觸怒狂龍的危險做這種事?
「我會找出那個通風報信且不要命的人,他有膽子違背我的警告,就得承受後果!」他惡狠地握緊拳頭。
「你想做什麼?」她心頭微驚,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