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樹大招風,葉虛懷太過出名,反而替他惹來禍端。縱橫幫在橫濱分舵的新舵主唐泰隆一上任就把他列為搜刮的對象,三天兩頭派人到藥鋪騷擾,美其名為保護地盤,事實上則是變相的勒索。
葉虛懷為了不傷和氣,三年來一直乖乖地花錢消災,誰知如此一來反而慣壞了唐泰隆的野心,整條中華街都成為他的囊中之物︰他還變本加厲地自封為中華街的頭目,各大小商號莫不飽受他的欺陵。
也難怪初來乍到的葉炯心會火冒三丈,她怎麼會想到從未謀面的爺爺竟是生活在這倍受壓榨的環境中!向來奉自由、民主、平等為宗旨的她如何能忍受這種荒唐事?
她不只一次提議葉虛懷以惡制惡,但葉虛懷生怕連累了周遭的朋友,總是用那句老話︰「小不忍則亂大謀!」或是「退一步海闊天空!」來開導直率的孫女。
「這種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忍太久會憋死,退一步則會摔死!泵息會養奸!懦弱會吃大虧…」葉炯心氣呼呼地反駁。
「你這孩子,跟著你父親在蠻夷之邦鬼混了二十年,什麼中國學養全都沒學會,淨學你父親的壞脾氣,只會逞強。」葉虛懷不勝感慨地斥責。
當年唯一的兒子堅持到美國闖天下,父子倆就鬧得翻臉,二十年來沒聯絡過。他這口氣日久難咽,早就當從沒生過這個兒子,硬是一個人孤獨地過了這些年。倏料葉炯心忽然像只燕子翩然而至,說是想在日本過一個暑假,不管他如何趕人,她就是賴著不走,住得還挺自在的。
「我的壞脾氣跟爸學,爸的壞脾氣跟你學,也不想想,誰才是壞脾氣的始祖……」她撅著嘴前咕。
「你說什麼?」這丫頭一回來就只會頂撞他,分明是來氣死他的。
「我說,既然是蠻夷之邦,當然有理說不清,想出頭靠的是拳頭,不是學問。」她正經八百地道。
「你……」這是有教養的女孩子會說出的話嗎?葉虛懷猛搖頭,直嘆孺子不可教也。
不過嘆歸嘆,相處快一個月,葉虛懷表面對她百般挑剔,私底下則滿欣賞她的純良心性。除去太過不願和古靈精怪不說,她其實很好客,隨和大方,海派開朗,一下子就和藥鋪的客人混熟了,連一些個性孤僻的老太婆也都很喜歡她,老是囔著要幫她作媒。
不容否認,她給晦澀陰沉的神農藥鋪帶來明亮的陽光,感覺上只要有她在,那間老店也變得活力十足了。
可是,最讓他擔心的也是她的性格。當她知道唐泰隆的事後,整個人就被報復沖昏了頭。他知道嫉惡如仇的她一直想找機會對付唐泰隆那幫人,為了怕她惹麻煩,唯一的方法就是看牢她,所以他才會派徒兒守宮成天盯著她免得她惹是生非。
但這招似乎不太管用。今晚,他就眼皮直跳,心里頭不踏實,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天,終是難以成眠,于是到孫女房里查房,這一看才知道那丫頭竟然不見了!
「她一定去干傻事了!」葉虛懷擰著兩道自眉,瞪著天花板發愁。不用猜,他也知道她半夜出去做什麼。
要是她有個閃失,他該如何向兒子交代?
唉,真是個不肖子!沒事丟個惹禍精給他,要他臨老還不能清靜。葉虛懷暗自焦急,忍不住在心里斥罵起來。
餅了不久,一大串腳步聲從藥鋪後門溜進來,葉虛懷抓賊一樣地守在後廳,等著將葉炯心逮個正著,可是第一個進來的竟是個陌生男人。葉虛懷疑惑地瞪著眼,還未問出口,葉炯心就跟著沖進來。
她一跨進門,就撞見滿頭白發的爺爺臭著臉等在後門,心虛地笑著打招呼,「嗨……爺爺,還沒啊?」
「整夜有人進進出出的,我睡得著嗎?」他沉有臉道怒氣正在醞釀。
「啊,一定是守宮的腳步太大聲了,我得警告警告他。」時炯心顧左右而言他。
「你上哪兒去了?」他可不會輕易被蒙混過去。
「哦?我去散散步啊。山下公園的夜景真美也……」她揚起一朵燦爛的微笑。
「在半夜里散步?」她以為他人老就好騙嗎?
「是啊,半夜空氣特別好……」
她話聲剛落,守宮就緊跟著沖進來,口里還嚷著︰
「小姐,姓唐的那些人不會追來吧?」
「守宮?」葉虛懷簡直快氣瘋了,守宮這混小子正事不干,淨跟著炯心一起瞎鬧。
守宮一抬頭看見師父,嚇得連忙噤聲,求救地看著葉炯心,臉上寫滿了驚慌。
「你們到底在干什麼?什麼姓唐的那些人?」葉虛懷轉頭怒問孫女。
「沒有啦!我和守宮散步時和一些流氓起了沖突……是這位……這位……」她支吾了半天,轉頭問那陌生男子,「喂,你叫什麼名字?」
「倪澈。」他笑著回答。
「對了,阿澈他幫我們打退了那票流氓,還替我挨了一刀也!你看你看.他的肩膀還流著血」她指著倪澈的傷處。
「哼!睜眼說瞎話。那明明是槍傷!」葉虛懷蹙眉冷哼。
葉炯心睜圓了眼,不得不佩服爺爺的厲害,立刻拍上馬屁,「高明啊,爺爺,您一看就知道是槍傷。沒錯,那票流氓原本只是拿刀,後來見我們太強了,又拿出槍來對付我們。在危急之中,阿澈英勇地替我擋下子彈……」她不顧說詞前後是否合乎邏輯,硬是撇了過來。
「是嗎?」葉虛懷面無表情,又問,「那這些玩刀又弄槍的流氓是什麼人?」
「他們是………就是一些小混混嘛!」打死也不能說出唐泰隆三個字和她的計劃。
「炯心,我住在中華街的日子比你這丫頭片子的年紀還長,這橫濱港附近全是縱橫幫的勢力範圍,從沒有小混混敢進來胡搞。」葉虛懷斜看她一眼,兩道白眉的距離不斷拉近。
「哦?那些小混蛋還真是大膽,竟敢到縱橫幫這里撒野!」葉炯心握拳輕擊自己手掌,大喝一聲。
「夠了!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去縱橫幫惹事了?」時虛懷忍不住了。她真以為他人老就胡涂了?
「什麼?」她故做無知地眨著眼,繼續裝傻。
「守宮!」葉虛懷不跟勇頑不靈的孫女廢話,直接問他。
「是…師父……」守宮三魂被喊去了六魄。
「說!你們干了什麼事?」他端起架子,威勢十足地質問。
「我…我們」守宮瞄著葉炯心,嚇得六神無主。
葉炯心排命朝他擠眼警告,意思很清楚︰要是他說了什麼,當心被她的跆拳道給踹扁!
怎麼辦?左不能得罪小姐,右不能欺瞞師父,夾在這縫中教人怎麼說啊?守宮左右為難,恨不得當場消失。
「老先生,這都是我惹起的……」倪澈在混亂之中開口了。
葉虛懷見打從進門就沒吭半聲的陌生男子突然將事情都攬到自己頭上,不禁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他來。
這小子五官端正,氣質正直,鋒芒內斂,倒不像個混混;不過,他可也不是普通角色。
他年屆七旬,閱人無數,非常相信自己的眼光。是非善惡、好人壞人,他只消看上一眼,通常就有了譜了。
「哦?你惹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這里是縱橫幫的地盤,隨處拍照,大概是不小心拍到什麼比較敏感的東西,引起縱橫幫那些人的不滿,因而遭到追擊……」
這名自稱是倪澈的男人,正是在七天前「院幫」,讓整個縱橫幫弄翻天的代理總舵主。這次他到日本並非單純的旅游,而是沖著橫濱分舵的唐泰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