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想做什麼?」方有印靶到不對勁,正想往回走,才跨出半步就被聶琛輕輕一躍給擋在面前。
「我對你剛才在酒樓中發表的高論很有興趣。」聶琛的聲音更冷。
「啊?那是……」這家伙是什麼來頭?他見過聶家的兩位公子,這個人素衣粗衫,不像是聶家的人,不會是替聶語柔打抱不平吧?「那都是些玩笑話,沒什麼!」方有印連忙解釋。
「玩笑?這玩笑還真損人。」聶琛的臉不似江南文弱書生般白淨,加上性格的五官更顯威嚴,沒幾兩膽的人被他一瞪還真的會嚇得屁滾尿流。
「這……這位大哥,你和這聶家是……」方有印刺探道。
「非親非故。」聶琛聳聳肩,不願暴露身分。
「哦,其實剛才那些話多半是嵇澤飛告訴我的。我和嵇兄是多年至交,兩人時常喝酒聊天,新婚之夜他就被剛過門的妻子氣得跑出新房,去鶯暖閣找沈千千溫存去了。」
「你說什麼?」聶琛眉心緊鎖,怎麼歸寧那天沒听語柔提起這件事?
「這些事全杭州的人都知道,可不是我胡謅的!」方有印被他的怒眼駭得連退三步。
「該死的!嵇澤飛是這麼待他媳婦的嗎?」聶琛怒喊。
「還有,他根本沒踫過他妻子一下,大伙兒都知道他嫌她不清不白,被山賊玩過了──哎喲!」方有印正想把罪過全推到嵇澤飛身上,才說沒幾句就被踢得四腳朝天。
「你這個王八羔子!她清清白白的,誰說她被人玩過了?」聶琛掄起拳頭咆哮道。
「不……不是我說的,全城都這麼傳……」方有印嚇得抱頭鼠竄。這個人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無論他怎麼說都挨打。
「那嵇澤飛當真嫌棄他妻子?」
「是……是的。」
「該死的!我就知道,事情被搞得一塌胡涂了。」
「是是是。」這時候除了這個字,方有印也不知該說什麼。
「你!」聶琛一把揪起他,惡狠狠地道︰「別再讓我听見你在背後說聶語柔的不是,要是有那麼‘一丁點’的風聞傳進大爺我的耳朵,你就等著全身的皮肉帶骨被拆下來喂狗!」
「是是是……」
「滾!」聶琛大喝一聲,看著方有印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語柔在嵇家受了委屈,卻不敢吭氣,敢情是怕丟了定安鏢局的臉,才會忍氣吞聲到現在。
聶琛沉吟了半晌,堂妹的聲譽是他弄毀的,他得負起責任才行。
一想到此,他身形微晃,人已飄向屋頂,決定去把真相向嵇澤飛說個明白。
※※※
語柔大病初愈,又在房里待了近十日才能出來走動。這些日子來她閑著無事,便央著嵇元成給她看點帳簿以打發時間。嵇元成當然非常樂意她願意看那些無聊的冊子,早差人搬了各米行上月的帳本到玉澤軒讓她比對。
春水見慣了她的行止,不以為意,倒是嵇澤飛發現自己的妻子竟然通曉數字和商務,不禁暗自稱奇。
這段時間他難得地沒有外出而待在家中,與語柔相處的時間也增加許多,幾日接觸下來,他對她有了另一番新的認識。
「動如月兌兔,靜如處子」,用這句話來形容她再恰當不過了。
爹向他提過語柔頗有從商的天分,打算讓她接觸嵇家米行的主意,當時他還一副等著看好戲的心態,想看她鬧笑話,結果她的表現卻教他大吃一驚。
原以為好動的她想必靜不下來看那些盡是數字的帳簿,沒想到她可以待在房里,埋首帳冊之中,渾然忘我。前幾天她還表示城西那間分行的帳目有點問題,要爹派人查一查。結果不出三天,爹就將偷盜銀兩的米行帳房給揪了出來。
太精明了!她的細心機敏絕不輸他!
「姑爺,你傻傻地杵在門外做什麼?」春水端著飯菜走到新房門外,正好撞見在門前發呆的嵇澤飛。
他收回心神,搖搖頭,「沒事,來看看語柔有沒有好一點。」
不是春水多心,她覺得姑爺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這些日子來,她早把嵇澤飛不尋常的「和善」看在眼里。經常流連在外的姑爺竟然沒有出門,還不時出現在玉澤軒,或是差書僮小喜子來向她問起小姐的狀況。
真是奇了!難道老天見她家小姐可憐,讓姑爺轉性了?
「小姐好多了,正在里頭對帳,連用膳的時間到了都不覺得餓。」春水笑著說。
「春水,你家小姐以前就對帳冊有興趣嗎?」嵇澤飛好奇地問。
「嗯!自從鏢局的丁伯教她一些奇奇怪怪的數字之後,小姐常常會到帳房抱些舊帳冊來看。」
「哦?很少有女人對這方面感興趣。」
「姑爺,小姐是個異類,她平時好動,沒個定性,不過一旦她坐下來看那些帳冊,肯定比老僧入定還要安靜。」春水掩嘴輕笑。
「是嗎?」他不自覺跟著揚起嘴角。
「是啊!只可惜我們家老爺對小姐的這項興趣不以為然。」春水看見姑爺笑了,心中暗喜。
「從沒有女人像她這樣……」他喃喃自語著。
「什麼?」春水沒听清楚,側頭詢問。
嵇澤飛倏地回神,尷尬地清了清喉嚨︰「沒什麼。小姐這時候還未用膳?」他瞄了一眼春水手上的餐盤。
「是啊,她又忘了。老爺要我別吵她,讓我給她送飯來。」
「那你快進去吧,大病初愈的身子是禁不起折騰的。」他又不小心流露了關切的語氣。
春水听出他話里的和緩與溫柔,心中暗自替小姐高興。姑爺和小姐之間的關系似乎好轉了,真是太好了。
「姑爺不進去看看小姐?」春水詢問著。
嵇澤飛躊躇了一會兒,搖搖頭。
「不了,我有事到前廳去。」他轉身走出玉澤軒。
春水看著他的背影,對他的忽冷忽熱無法理解,聳聳肩,推開房門,走進房里。
語柔正坐在臥室內盯著一本帳簿,娥眉微蹙,似在煩心什麼事。
「小姐,歇歇吧,該用膳了。」春水將餐盤放在茶幾上,踱到她面前。
「春水,是你啊!怎麼?又到晌午了嗎?」語柔驚異地問。時間未免過得太快了。
「是的,我的小姐,你已經坐在這張桌子前三個時辰了。」春水無力地看著桌上一堆看不懂的本子。
「真的?難怪我腰酸背痛的。」她伸個懶腰。
「小姐,不是我要說你,你病罷好,這身子骨還虛弱得很,別又把自己累壞了。」春水走到她身後幫她捶捶肩膀。
「我本想把這一本對完就休息,可是這里頭的帳目怪怪的耶!」語柔又低頭看著冊子。
「會有什麼問題?」春水對這些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嵇家的米行遍布江南,這麼大的生意全都由公公一人掌理,杭州城中的分行有他就近管理,都還會有不肖之徒私吞錢財,更何況遠在別縣的分行呢?」語柔擔心地說。
「小姐的意思是……」
「我看了這些帳目,發覺嵇家米行的營運似乎有一個大漏洞,有人正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侵吞嵇家的一切。」
「啊?是誰?」春水驚愕地張大了嘴。會有誰這麼大膽?以嵇家的財勢和地位。誰敢造次?
「我怎麼會知道?帳冊又不會說話。但更教我吃驚的是,似乎有人一直在替嵇家補這個漏洞。」語柔眉心皺在一起,想不透嵇府里誰有這個能力能暗地里幫忙嵇元成。
「小姐,既然有人在補了,你就別瞎操心了吧。」春水可沒多余的心思去為嵇家的米行費神,光聶語柔一個人就夠她受的了。
「不!太奇怪了!帳冊中流失的銀兩都會在後頭一一補上,哪有這種偷了東西又乖乖奉還的偷兒?太沒道理了。」語柔縴細的手指輕敲桌面沉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