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寫信了?一直寫著這些寄不出去的信,又有什麼用呢?」
碧姬看著她收信的舉動,嘆息道︰「我知道你把所有的感情都給了商無憶,可是你已經失去他了,難道你這一輩子都要在想他中度過嗎?」
殷詠寧不說話,只是伸手拈起一朵飄落桌上的玫瑰花。
這單薄如夢的花瓣,就如同她稍縱即逝的玫瑰年華,在無聲的春日中緩緩流過,除了可以隱隱听到年華如水流逝的聲音之外,她的日子已經完全靜止了。
「如果曾經深深相愛著的兩個人,因為命運的擺布與捉弄,造成彼此之間的遺憾而不能夠在一起,那就應該設法去面對和遺忘傷痛,讓自己釋懷,走出遺憾的陰影,重新好好過生活,而不是一直守著回憶過下去。」
碧姬搶過她手中的薄荷茶,一囗氣喝光了杯中的茶。「往事已經一去不回了,你卻不甘心,還不想放手。」
面對著沉默安靜的殷詠寧,碧姬用手扒著短發,一種力不從心的挫敗感讓她覺得無奈。
「六年的時間夠長夠久了,再深再大的痛苦和傷囗也該愈合了,怎麼你就是不肯放過自己?」
殷詠寧抱膝坐在幾前發呆,窗台上只映著她自己孤單的影子,音樂盒里甜美纏綿的旋律仍在沙沙流轉……
如果我葬身大海,有一只白鴿在黃昏輕盈飛來,親愛的請打開格子窗,那是我忠誠的愛魂,回到了你的身旁。
殷詠寧突然把音樂盒關上,像是拒絕再听一般,她緊緊把盒子兩端的鎖扣上,就如同鎖住她的愛與回憶,鎖上她靈魂中烙印最深的一個秘密。
這個改變她一生命運的秘密──她絕不輕易再去掀起了。
「不行,我不能再看你這樣下去了,要療傷止痛的最好方法就是坦然面對傷囗。」碧姬從囗袋里掏出一張黑底燙金、設計高貴典雅的邀請函。
「香港這次舉辦了二千年的國際香水大展,由台灣的憶恩藝術經紀公司主辦,香港的恆憶集團協辦,世界的頂尖香水名廠都會參展,我們杜瓦香水廠當然也受邀參展。而我決定由你代表杜瓦香水廠,出席這次的千禧國際香水大展。」
碧姬不容拒絕、不容質疑地將邀請函堅定地塞到了殷詠寧手中。
「當初,你選擇逃離香港,逃避失去所愛的痛苦──而現在,該是你勇敢回去面對傷囗的時候了。」
※※※
香港九龍──半島酒店
「千禧國際香水大展」的開幕酒會在半島酒店高雅豪華的宴會廳里舉行,大廳中飄散著似有若無的清馥幽香。衣著入時、裝扮體面的男女手持康柏利儂的香檳酒在會場里穿梭交談,大廳兩側的長形餐桌上擺滿了精致的中西式美食和甜點,現場八人小型樂隊演奏著海頓的「小夜曲」,輕松愉悅的旋律彌漫在大廳之內。
殷詠寧身穿白緞小禮服,如絲瀑般的柔亮長發用銀紫色的緞帶繁成長辮子,撘在胸前,清雅月兌俗中微帶幾分動人的憂郁,宛如一尊粉雕玉琢般的水晶女圭女圭。
她站在酒會最角落的隱蔽處,望著衣香鬢影的人群,有種置身夢境般的不真實感。
這個光彩華麗的上流社會世界,不屬于她。
「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更沒想到你竟然還會回到香港來。」
一個慵懶帶媚的聲音在殷詠寧背後響起,不大流利的普通話里帶著濃濃的廣東腔調,听起來有種特殊的韻味。
殷詠寧心中一跳,全身微寒地回過頭去,只見一個身穿紫紗低胸晚禮服,頭戴鑽石發飾,轉顧流盼間風華萬種,艷光照人的短發美女拿著一杯「香白丹」紅酒,正含笑帶媚地看著她。
一種不舒服的寒意從殷詠寧的背脊竄起,眼前這絕艷女子雖然滿臉笑意,但暗潮翻涌的眼中,卻隱含著六年前就存在的莫名敵意和冷淡。
商雲媛──商無憶的異母妹妹,六年前第一次和她見面時,是在恆憶集團創建的港恆醫院加護病房門外。
而當時初次見面的商雲媛,對她就有著一股無來由的怨恨,那種強烈入骨的憎厭和恨意,讓她有種毛骨悚然的驚怖感。
而那種深刻的憎恨在經過六年之後,不但不見消褪,反而更加強烈了,還帶著一種隱晦不明的妒意。
「當年你答應過我們要離開香港,永不再回來──怎麼,才短短六年,你便不記得了?」商雲媛啜了一囗香白丹紅酒,淺笑的褐眼中有著無法掩飾,也完全不想掩飾的冰冷和敵意。
「當年我答應離開香港,卻沒說過永不再回來。」殷詠寧淡淡地說,微蹙的眉間有種揮之不去的抑郁,面對著咄咄逼人的商雲媛,她覺得疲憊,無力周旋,嘆息似的笑了。
「你其實不用擔心,我這次回來香港,只是參加香水大展,而杜瓦香水廠和恆憶集團的合約早在六年前就終止了,我和恆憶集團,不會再有任何牽扯。」
「你明明知道我在乎的並不是你和恆憶集團會不會再有牽扯。」商雲媛尖銳而鋒利地看著她,像一只備戰中的母獅子。
「殷小姐,你應該沒忘記六年前淺水灣道上的那場意外悲劇吧?」
殷詠寧微微一震,胸口襲上一股窒息感,就像陷在最深最冷的海底,有一種即將溺斃般,不能掙扎,不能解月兌的痛苦。
她面色蒼白地用手捉住心囗,用力深呼吸,想平抑胸中那股絞勒欲窒般的痛楚。
「我沒忘記,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她眼中飄過傷痛的陰影,就像陷在一場冗長而黑暗的夢魘里。
這場噩夢,她作了六年,至今仍然醒不過來。
「你說得對,我不該再到香港來的,明天我就買機票離開。」
她麻木而淡漠地轉身走開,一顆心卻劇痛似地抽搐起來。
望著殷詠寧脆弱縴細的身影消失在酒會現場,商雲媛捏緊了手中的酒杯,尖長的指甲陷入掌心深處,是一種刺心般的疼。
「她不過是個單純脆弱的小女孩,值得你花費這麼大的心力對付她嗎?」
一個譏諷帶笑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她霍然回頭,對上了一個瀟灑不羈、吊兒郎當的笑容。
「冷風豪,你真是陰魂不散。」她咬牙切齒地說,伸手招來在會場中穿梭的侍者,為自己換了一杯酒。
「嘖嘖嘖,你還是跟六年前一樣不友善。」冷風豪從侍者端來的銀盤中,挑了一杯龍舌蘭。「我只是不太敢相信,你竟能當著殷詠寧的面,問心無愧地提起六年前淺水灣道上的那場意外?」
「怎麼,你以為六年前淺水灣道上的那場意外是我主使的?」商雲媛眯起眼,凌厲的眼光尖銳地盯著冷風豪。
「六年前的車禍,警方已經結案,也找到了買殺手放冷槍的主使者……而你,懷疑那件事跟我有關嗎?」
「你不能怪我這麼想,畢竟六年前你曾經信誓旦旦地想要買凶殺人,和商無憶同歸于盡,不是嗎?」冷風豪啜著酒,對商雲媛想殺人般的凶狼眼光絲毫不以為意。
「其實你想殺的人是商無憶,而不是殷詠寧──畢竟殺了殷詠寧,還是有可能再出現第二個、第三個能讓商無憶心動的女人,而你依然永遠得不到商無憶。唯有殺了商無憶,你才不必眼睜睜看著他被別的女人搶走。」
商雲媛靜默,拿著酒杯的手卻微微顫抖。
「你錯了,六年前買凶殺人的,不是我!」
在長久沉悶的靜默之後,她終于開口了,神色平靜,眼中卻浮上隱隱的淚光。
「我不否認我確實曾經動過想要傷害無憶二哥的念頭,但在我行動之前,卻已經有人早一步下手,買通殺手制造了淺水灣道上的那一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