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暈眩,心髒狂跳,胸中突然涌起一種莫名的欲淚沖動。
一年來,她尋覓著、期待著、幻想過無數次再與他見面時的情景,冀盼著能夠與他再次相遇,在她最美麗的時刻──然而每次遇見他,她卻總是一身的狼狽。
「你沒受傷吧?」
他問,望著她恍然失神的雪淨臉孔,那白皙靈剔得宛如透明的頰上,霎然涌現起胭脂般火艷的緋紅,如芳菲初綻,有一種甜蜜無邪的清淨艷色。
他有些怔忡,這樣甜美純淨的女孩兒,他似乎是在哪兒見過呢?
他俯身為她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旅行背包,當看到背包上的行李名條時,他眼中閃爍起隱隱的海碧幽藍,氤氳變幻著迷霧般的沉邃波光。
「殷詠寧?原來你便是杜瓦香水廠的調香師殷詠寧?」他唇畔揚起一抹深邃而神秘的微微笑意。
「歡迎你來到香港,我是恆憶企業的總裁室特別助理──商無憶。」
透明的玻璃暖房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閃閃發著光,中國式造景的人工水池流經小亭,淙淙潺潺的流水聲輕柔地流入耳際,搖漾的綠波里倒映出了碎片碎片的藍天。
殷詠寧隨著商無憶避開喧雜的人群,搭乘電梯來到恆憶企業行政大廈的頂樓時,映入眼簾的竟是這麼一座典雅幽靜,宛如世外桃源般的蘇州式園林。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充滿中國傳統風味的亭園,想不到在恆憶大樓這棟極富科技感新穎設計的現代化大廈頂樓,竟有著這麼一座美輪美奐的空中花園。
「香港地狹人稠,寸土寸金,因此香港人很懂得要如何與天爭地──不論是填海造地,或者是建築空中花園,總之就是地盡其用,想盡法子跟老天爺要土地。」
商無憶低沉醇厚的輕笑聲淡淡揚起,知道她不懂廣東話之後,他便改用普通話和她溝通,那一口流利而順暢的國語,標準得完全听不出粵語腔調。
「恆憶企業也有屬于自己的香水實驗室,就在這座暖房里面,杜瓦香水廠所研發出來的新香水,都會送到這座實驗室來進行評估及分析。」
他推開暖房的玻璃門,撲面而來的馥郁香氣讓殷詠寧驚喜地睜大了眼楮。
溫度控制精密得宜的暖房里,一畦畦的花圃開滿了各式各種的花朵──月桂、玫瑰、非洲紫羅蘭、薄荷、黃藥、郁金香、晚香玉、紫鴨跖草……上百種的花卉在光線充足的花房里含苞吐蕾,競相爭艷。
陽光透過特制的玻璃,照拂著室內的植物,花瓣枝葉都閃爍著光澤的鮮艷色彩。
「分光儀、套色版、核子磁力掃描器……」殷詠寧走到位于花圃中央的工作台邊,望著工作台上先進尖端的儀器設備,有些咋舌。
「這些儀器確實是可以迅速而精準地分析出氣味的成分──但是香味的價值,取決于它們對鼻子的影響。」
殷詠寧清靈水秀的臉蛋上,有著一抹專業的固執及驕傲,她回身,直視著商無憶,認真而嚴肅地說︰「科學儀器永遠沒有辦法取代鼻子的嗅覺,作為香味價值最後的裁決者。」
商無憶看著她淡雅清麗的小臉,在她身上,仿佛真有一種銀光瀲灩,甜美而純淨的特質,甜淨清新得讓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干淨了起來。
這女孩兒,就像是一朵由清泉中洗煉出來的紫丁香,雅致月兌俗得不曾沾染上一絲塵囂氣息。
他有些怔忡──這樣干淨清新的氣息,是長年在商場上打滾,見慣了人性貪婪與自私,沾染著塵世間黑暗面的他,所不曾感受過的。
「說到嗅覺,听說你的嗅覺可以準確無誤地分辨上百多種不同的氣味成分?」
商無憶抹去心中那股異樣幽微的感受,拿起工作台上分裝著各種植物菁華的試管,輕輕淡淡揚起一抹笑。
「香水主要由香精、酒精和水構成──香精是其中的核心成分。而香原料是決定香精香型和質量的關鍵,一瓶香水里的香精常常需要幾十種,甚至上百種的香原料才能調合出迷人的香味……」
他將試管遞給殷詠寧,深沉闇墨的眼眸里,流泛著迷霧般的碧色波光。
「你可以告訴我,這支試管里總共用了幾種的香料萃取液嗎?」
殷詠寧仰頭望著他冷峻高貴的俊美容顏,發現他臉上雖然帶著優雅的笑容,可是閃爍著霧碧色波光的黑眸里,卻漾晃著無窮謎霧,無盡迷離。
那深沉的闇碧色瞳光,似乎隱藏著無數秘密。而在他看似親切有禮的舉止中,卻隱含著若有似無,不容人輕易靠近的冷漠與疏離。
他就像是夜空里最亮的一顆星子,璀璨耀眼得讓人以為似乎就近在眼前,伸手可以觸及,實際上卻是遠在星河之外的距離,高不可攀,遙不可及。
那是遙遠如億萬光年,一輩子也無法到達的距離。
她深深吸了口氣,卻發現在他身邊,她就連用力吸氣,胸口都會泛起一種微微的疼。
「我不猜試管里的香氣──我只記憶人身上的氣味。」她走向商無憶,大而晶圓的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你所使用的古龍水,是用檀木香為基調,以龍涎香做定音劑,再加上佛手柑、迷迭香及水薄荷作為香味添加劑──這應該是一款海洋調香水,而且是由名設計師GiorgioArmani為你制造的個人香水。也就是說,這世上除了你,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會有這種味道。」商無憶有些驚異地望著她,唇畔揚起一抹微帶贊賞的真正笑意。
「你能猜出我身上古龍水的香料成分不稀奇,畢竟你有著一個眾人皆知的聞香鼻──但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我所使用的這款古龍水是由GiorgioArmani所設計的?」
「香水的制造,是來自心靈的悸動,是一種想像,或是一襲回憶──而每個香水設計師,都會有自己獨特的風格。GiorgioArmani大師慣用柑苔木和檀木香來做為香水運用的基調,這世上,也只有他能把佛手柑及檀木香調和得這麼好。」
她綻出一抹淡雅的笑,語言輕軟細甜,仿佛溫柔一陣風過。
「香水以酒精為溶解物,在肌膚的氣味與香水的天然物質隨著酒精混合蒸發時,會產生因人而異的香氣──而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特味道,就如同香水一樣,是別人無法取代的。」
她凝視著站在園圃阡陌之間的商無憶,他頎長俊雅的身影映在暖房里特制的玻璃帷幕上,像一抹綴著銀光的剪影,閃亮、迷人,卻又遙不可及。
「對我來說,香水就是記憶。所以你身上的味道,我只要聞過一次,就不曾忘記。」
商無憶微微眯起眼楮,神情莫測地望著她。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以後不論我走到哪兒,或是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可以憑著我身上的味道認出我來吧?」
「是的。今天我就是在人群中,認出了你身上的氣息。」她晶圓的眸中閃爍著水瑩純澈的柔光,仿佛盛載了滿天星斗,溫柔而晶亮地望著商無憶。
「或許你不記得了,一年前我們曾在格拉斯見過面,那時你從我的腳踏車輪子底下救了一個小男孩──當你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時,我就牢牢記住了你的味道。」
在灰藍朦朧的天光中,她綻出一抹晴雪般的笑靨,像早春的花蕾般,如此清妍,如此閃耀,如此縈心。
「氣味只不過是嗅覺的作用,長留在記憶里的,只有香。」她俯身,撿起一朵飄落在軟土里的粉色薔薇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