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繡被之上,委屈難抑的哀哀哭泣起來。
侍蓮也紅了眼眶,低低道︰「不要您,便不會跟著來了啊——」她扶起慕容含情,用手絹拭著她的淚。「公主,您忘了他的身世嗎?忘了他身罹劇毒,已不過百日之命了嗎?忘了您自己是他異母兄弟的未婚妻嗎?他是不想毀了您才不敢要您的啊!他心中有千千百百個結,如果您不幫著他解,還同他嘔著氣,就真會造成終身遺憾的死結了。」
侍蓮的話如同醍酬灌頂,澆醒了慕容含情混沌的思緒。她搗著心口,好疼呵!已經碎了的心也會疼嗎?也會這樣痛徹肺腑嗎?她流著淚,揪心道︰「侍蓮,我的心好痛啊!」
侍蓮哽咽道︰「公主,我知道他傷了您的心,可是他的心也鐵定不好受的。您既然有為他叛天叛地的勇氣,又為什麼如此輕易便被他傷害放棄了?難道這份感情比不上您的尊嚴要緊嗎?」
慕容含情搖頭哽咽,一顆心卻逐漸復活清明。「我早已為他拋下了尊嚴,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有沒有我?我只想知道他究竟愛不愛我?我有為他叛天叛地的勇氣,可我需要他的心作後盾啊。」
「那就去見他,問清楚他的心!」侍蓮找出一把湘竹傘,堅決說道。「他既然跟著來了,就表示他是舍不下您的。您應該給他最後一個機會,去問清楚他心中是怎麼想的?」
冷雨時而傾盆,時雨綿密地敲打著鳳輿。慕容含情悲哀地搖頭,「不成的,我去我他,皇兄和禁衛軍就會發現他的行蹤了。」
「您放心吧!太子爺去調度官船的事宜了,一時半刻還回不來。今夜禁衛軍是由夏將軍指揮的。我已經要夏將軍借故調開值夜的禁衛軍,您可以安心去見棠絕歡。」
慕容含情不可思議地望著她,低嚷道︰「你這鬼丫頭早策劃好一切了,是不是?」
侍蓮嘟嚷道︰「沒法子啊,我舍不得看您如同稿木死灰一般嘛!明日就要渡河了,今夜再不設法讓您去見心上人,只怕到了豫州之後就再也沒機會了。」
慕容含情含著淚水綻開了一朵笑容,臉上漸漸煥發出光彩,如復開的花般嬌艷而奪目,「侍蓮,你這般幫我,本宮如何謝你才好?」
侍蓮看著她重綻的光彩,心中極是歡喜,哽咽道︰「公主,您總算又活過來了,侍蓮只要您開心,就什麼也不求了。況且棠絕歡那惡人促成了我和夏將軍的姻緣,我幫他一把也是應該的。」
「到了今時今日,你還稱他為惡人嗎?」慕容含情笑著接過湘竹傘,掀開紗簾。果見值夜的禁衛軍一個也不見人影。她走下鳳輿,感激地回頭望了侍蓮一眼。
輕靈絕美的身影走入暗夜的風雨之中。在身上,絲毫沒想到要去避雨。
為什麼跟著她呢?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只知道她是他黑暗生命里唯一的光,他逐光而行,為了保有這一點光明,他願付出一切代價。可他卻只能寂寞的跟著她,絕望地等待著永不會出現的奇跡。
他自幼孤苦顛沛,生活殊無歡愉。而有慕容含情相伴的這段日子里,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寧靜溫謐的時光。就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求生的艦航,要他如何放手?既然不能放手,就只好一路跟著,跟到這條絕路的盡頭……
滂沱大雨中,一個撐著湘竹傘的繡服美女緩步而來,翠帶迎風飄揚,宛如清蓮,款款向他走來。
他眨了眨眼,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楮。他不敢相信在斷弦絕琴那樣的決裂之後,她竟還會來見自己嗎?
湘竹傘撐到了他頭上,為他擋去了風雨,輕輕柔柔的嗓音在他身前響起。「還記得新月之夜你毒發之時,我在山谷里迷了路,你我到我,撐傘為我擋去風雨嗎?那夜龍鳳環在咱倆手中解開,我在竹屋里曾對你說過——不管有多少風雨,我都會同你一起分擔。」
棠絕歡眼楮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面前這淺蹙輕顰的嬌美人兒,就怕一眨眼問她便消失無蹤了。
是她,真是她呵!他心頭一熱,眼眶兒也熱了——見到她,他才明白自己竟是這般愛她啊!她的身影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靈魂骨血之中,不管他如何否認逃避,她總是如影隨形的纏繞著他,殷殷呼喚著他早該孤寂死絕的心,為他帶來光明與溫暖……
他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了!蒼天明鑒呵,他早已不可救藥、無法自拔的愛上這個知他懂他、憐他惜他的女子了!
見他沉默不言,慕容含情心中掠過一股深深切切的悲哀。「你這樣跟著我——你打算跟到什麼時候?」她淒楚地問。「跟到豫州?跟到豫王府?跟到眼睜睜看著我成為異母兄弟的妻子?」
棠絕歡再也抑不往心中的痛,淒狂地道,「不,我一點兒也不想看到你成為安豫小王妃!」
慕容含情心中燃起了小小的喜悅及希望的火花,這是他第一次明確說出對她的在乎。她含著淚仰頭問︰「那你是為了什麼而來?上次在繡樓中我問過你,可是你沒回答——你,為了什麼而來?」
棠絕歡眼中掠過一絲奇異而幾近痛楚的光芒。他不答反問︰「那你呢?你又為了什麼而來?你是東杞國中最受崇拜敬仰的紅蓮公主,是安豫小王爺未過門的王妃,只要嫁入豫王府,可保你一生榮華尊貴……」
他輕撫慕容含情柔美的面頰,低沉地道︰「而我只是個身中劇毒、背負著滿身血債的落拓人,我一無所有,甚至隨時都可能死去……如果跟著我,注定你要一生不幸;我們之間是沒有未來可言的啊!」
慕容含情熠熠的目光里閃動著無悔。「我不在乎有沒有未來,我說過我只要你一句話!一句話,我就跟你走!」她嬌顏羞紅,美眸中盈滿清淚,勇敢地凝視著他。「我來——是因為我愛你,而你呢?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當初你劫我是為了恨,那現在呢?現在你是為了什麼而來?」
棠絕歡心神激蕩,在親耳听到慕容含情說愛他之後,他所有的顧忌與自制全部潰決了。這一刻,他再也無法隱藏早已深烙心中的情意,那股一直被他苦苦壓抑著的悸動與深情,此刻如狂潮般澎湃洶涌而來,沖破了心防,淹沒了他的心。
「你!我是為你而來。」他暗啞而痛楚地道。「當初劫你,是為了恨;現在跟著你,是為了愛!」
慕容含情大震,心中激動至極,作夢也想不到竟能親耳听到他說出「愛」這個字!熱淚迅速濕了她的眼眸,她欣悅狂喜地撲入了他懷中,又哭又笑地緊緊抱著他,只覺人生至此,她已了無遺憾。
她知道再也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拆散兩人了,不論是身分,仇恨或生死,都無法分開她和棠絕歡執意要相守的兩心。那始終束縛得他幾要室息的黑暗桎梏,終于解月兌開來。他抱著慕容含情,靜靜流淚而笑,心靈是全然的歡喜溫暖與輕松。他知道他已得到了人生最大的幸福,過往的痛苦仇恨,來日的短命而死,跟此刻的甜蜜比較起來,都已渺如雲煙,不算什麼了。
他放開懷中的慕容含情,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啞著聲音道︰「我有東西要給你瞧——」
解開背後的長布環,里面赫然是已經重新換好了弦的春雷古琴。
「我找益都縣里最好的琴匠換了弦。這弦是蜀中的白色拓絲所制,我想你不會舍得再將它彈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