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暈了一夜?慕容含情呢?他茫然四顧,焦急地在竹屋中搜尋著她的身影。一轉頭,只見慕容含情正坐在木幾前,專注彈著七弦琴,柔美清靈的面容顯得異常蒼白而疲憊。
見他醒來,她眼中閃過欣悅光芒,聲音輕啞地道︰「你終于醒來了……」身子一晃,軟軟癱倒在地。
棠絕歡大驚,顧不得毒性才退,還極虛弱的身軀,跳起身來急奔過去扶起了她,只見她雙眸緊閉,整個身體都是冰的。
他一顆心幾要迸出了胸口,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竟還是昨夜那一套被雨淋濕,已經又髒又縐的繡衫羅裙;而她女敕若柔蔥的縴縴十指竟然又紅又腫,指甲盡折,指縫處甚至滲出了鮮紅的血絲。
想起昨夜昏迷之時,始終安撫著他的如水琴聲……他心神大為激蕩,喉中梗住了一團激動的酸楚,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為他彈了一夜的琴?彈到指甲盡斷,手破流血,甚至沒有換下已然濕透的衣衫?
慕容含情緩緩睜開眼楮,向著他微微一笑,她的笑容極淒美、極觸動愛憐。「絕歡,你沒事就好了,昨夜我真是擔心,我好害怕你再也不會睜開眼來了……」
在她毫不隱藏的款款深情中,棠絕歡的意志急速潰決了,他再抑不住心中的激狂,淚水奪眶而出。俯下臉輕吻她的指尖,一滴滴溫熱的淚和著她指尖的血絲,淌入唇間,是一種血淚交融的心酸滋味。
他抬起濕潤的眸光注視著慕容含情,暗啞地道︰「不要對我這麼好,這樣只會讓我更舍不下你。你是我終須放手的人啊!」
「可是我不要你放手……」慕容含情反握住他的手,固執而哀怨地道︰「為什麼你一心想撇開我呢?我都已經不顧羞恥地把心剖開來給你瞧了,你究竟還要逼我到什麼地步才肯相信我呢?」
「是你在逼我,你逼得我無處可逃了!」棠絕歡淒惻地笑了。「我不能要你。不敢要你——不只是因為我體內無藥可解的寒毒,更是因為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慕容含情驚疑不定地望著他,心中涌上股戰栗。「和豫王府有關嗎?」他的眉眼,和逸安哥哥如此相似……
她驀地咽住,一陣顫抖從她體內傳出,撼動了她靈魂深處的恐懼,她發現自己竟然害怕听到從他口中即將揭曉的真相。
「我不知道自己和楚逸安究竟像不像?可找卻知道自己和年輕時的豫王爺長得一模一樣。」棠絕歡抬起濕濡空洞的雙眼,悲淒冷笑。「三歲以前,我不叫棠絕歡,我叫楚逸歡。」
慕容含情驚喘一聲,伸手捂著唇掩住差點月兌口而出的驚呼。她臉上迅速失了血色,震驚異常地瞳視著棠絕歡。
棠絕歡眼神晦澀而迷離,低低幽幽地道︰「我說個故事給你听,那是有關于一朵芙蓉花的故事——」
他抬起頭來,眼神遙遠縹緲,仿佛又回到了往昔糾纏他的夢魔之中,他緩緩開了口,低沉冷語劃破滿室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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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前,豫王爺納了一名傾城舞姬為妾,那舞姬有著絕世容顏及不輸趙飛燕的曼妙舞藝,是東杞國中一朵名動公卿的傾城名花,她的名字叫做棠芙蓉。」棠絕歡神色幽邇,在慕容含情捐著清淚的眸光中,傾訴平生飄零身世。「棠芙蓉在入王府為妾之前,原本有個傾心愛戀的情人,可那人醉心于劍術武藝,四處尋訪名師學藝,等他卜成歸來,卻發現棠芙蓉已在地方官吏趨炎附勢的逼迫下,被送入了豫王府為妾。他傷心之余遠離豫州流落江湖,並自創了一套鎖心劍法,從此打遍天下無敵手,被譽為武林第一使劍高手,江湖中人稱他鎖心劍任寒書。」
慕容含情微斂娥眉,莊容凝眸地傾听著棠絕歡的故事。
「豫王爺十分寵愛色藝雙全的棠芙蓉,夜夜召她侍寢,棠芙蓉很快的就有了身孕。那時豫王爺尚無子嗣,知道棠芙蓉有孕之後欣喜若狂,特地為她在豫王府建了一座芙蓉居,並封她為側妃,算得上是恩寵萬分。可棠芙蓉心中惦記著任寒書,總是郁郁不樂。她時常填詩賦詞以寄相思,可這些詩詞惹了禍。在她懷孕八月之時,豫王爺從芙蓉居的書筐中搜出了她遣情寄懷的詩詞,知道了愛妾原來心中另有他人!他生性本就善妒多疑,立即懷疑棠芙蓉月復中所懷並非自己親身骨肉,他勃然大怒,在妒恨交加之下,竟不顧棠芙蓉已懷有八月身孕,強逼她吃下千月奪魂醉的花睫,要她一死以示清白。」
慕容含情失聲驚呼,含淚低語道︰「豫王爺向來仁慈德厚,怎麼會做出如此殘酷的事來呢?」
棠絕歡淒憤冷笑。「仁慈德厚?他明知母體中毒,胎兒也必難幸免。他不但要棠芙蓉和孩子死,還要他們苦熬千夜,嘗盡生不如死的毒發之苦!這樣毒妻害子的人,你竟還說他仁慈德厚嗎?」
慕容含情喉中梗住了一團酸楚。她心疼地攬住他,珍珠般的淚水緩緩滑落面頰。
棠絕歡抑下如焰般狂熱的怒恨,繼續說道︰「棠芙蓉服下千月奪魂醉之後,在新月之夜毒性發作時捱不住劇毒催逼,月復中的胎兒早產了。這胎兒雖僥幸保住一條小命,卻也因母體中毒,以致生來血脈之中即含奇毒;然而,可笑的是那孩兒竟長得和豫王爺幼時極為肖似,豫王爺這才信了愛妾的清白,信了那孩兒是親身骨肉,可他後悔也來不及了,因為千月奪魂醉,是世問無藥可解的劇毒。」
慕容含情淌著淚,任心疼鞭笞她搐動的心。她緊緊摟住棠絕歡,完全控制不住從內心深處泛濫出來的哀憐。
「你覺得這很殘酷嗎?不,更慘痛的事在後頭,你絕對無法想象豫王爺這個人可以殘酷冷血到什麼地步?」棠絕歡幽幽冷冷地道。「任寒書听說豫王爺廣攬天下名醫,尋找仙丹妙藥,要醫治愛妄及親兒的劇毒。于是投入豫王府中擔任貼身侍衛,伺機與棠芙蓉相見,要用深厚內力為她療傷,但棠芙蓉卻心系愛子安危,要任寒書用內力為生來即中劇毒的孩子療毒續命;可千月奪魂醉這種天下至毒豈是用內力就可以化解的?如此苦熬將近千夜,眼見棠芙蓉眉心紅痕一日日加深,任寒書再也忍不往了,要求棠芙蓉帶了孩子和他一起逃離王府尋訪名醫,尋求一線生機。
「棠芙蓉明知生機渺茫,這千日以來,豫王爺不知找了多少名醫妙藥,都解不了她們母子倆體內的劇毒,就算出府去找,又有什麼希望呢?可為了孩子的性命,她也只得賠上那微乎其微的機會,只因那孩子的毒是先天之注,雖染劇毒,但也許生來便有抗體,以致雖然千夜將全,卻沒有像她一樣眉心出現血痕,沒有毒入眉心的跡象。」
慕容含情伸手輕撫他眉心間詭艷如血的赤痕,渤極低語道︰「既然那孩子生來便有抗體,又何以現在會毒入眉心呢?」
棠絕歡神色漠然,淡淡道︰「那孩子體內寒毒是先天之療,毒入五髒六腑,血毒攻上眉心是遲早的事。能活二十五年,便已是個奇跡!」
他抬頭望向屋外的陽光,往事如沉潛的暗流,此刻洶涌而來,在他冰封的心中掀起狂浪。「棠芙蓉帶了孩子,在一個紅櫻紛飛的霜夜里,和任寒書逃離了王府。但他們出府不久便被發現了,豫王爺狂怒之下派重兵迫捕,他完全不能接受愛妾竟和貼身侍衛私逃的背叛事實。可任寒書劍藝卓絕,追兵中無人是他對手,連豫王爺也傷在了他劍下。豫王爺吞不下這口氣,怒火攻心之下竟擒往了棠芙蓉,以她性命作為要脅,要任寒書自斷一臂,棄劍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