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猛來了一陣劇痛,把他和那可貴的復仇機會截開來,等他昏昏沉沉的再度蘇醒,他已經喪失了機會。
肩頭有傷,他甚至忘了,這時候怒極之下一甩臂,一陣抽痛,讓他下意識的按住傷口。
斑騰雲趕緊看他一眼。其實青狼的肩傷復原極佳,不需要擔心,也許是他下的特效藥的作用。
斑騰雲另外還給他下了點別的,讓他醒醒睡睡休息個兩天,否則高騰雲可能沒法子應付他。曉得他腦子一清醒,必然要找兩個人,一個邵天俊,一個──「閔姑娘呢?」
這下,沉甸甸坐在鐵腳椅上的高騰雲,明顯的一震。他就怕青狼問,就怕青狼提,教他怎麼回答?從他是一個混蛋開始說起嗎?高騰雲慢慢把自己的頭抱住。他是怎麼對待她的?那些刻薄、污蔑、不公平的話,他是怎麼說出口的?他真的就那樣一點腦筋、一點判斷力都沒有嗎?又冤枉她、又侮辱她、又──他不敢想下去,他不敢想他是如何的傷她;傷她的心,傷她的人,只知道這輩子,他沒有像現在這樣的痛恨自己、厭惡自己!然而說什麼都沒有用了,當他發現他有資格名列金氏世界紀錄最愚蠢的男人時,閔敏已經不見了。
「她不見了,」高騰雲啞著嗓,滿聲的痛苦。「她在報上發了稿子,然後人就走了,我找了她兩天兩夜,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報社也不知道,只說她主動聯絡過幾次,並且繼續發哮天村事件的後續稿子,報社擔心她的安全,高騰雲更是牽腸掛肚,急得一顆心都焦了。
青狼沖過來,一把揪住他。「高騰雲,你給我把話說清楚,為什麼閔姑娘好端端的人就走了?」
因為她踫上一個我這樣的混球!來不及說話,陡然間平空滾起一道氣流,看不見,模不到,只能感受到一般虎虎生風的能量,把兩人隔開,青狼整個人像被那股能量拖著了,踉蹌往後退,直退到床沿,倒坐下來。
那道氣流來了又去,倏忽消失,留著室內的窗簾、掛畫、幾椅在風尾巴下瑟瑟抖動。
斑騰雲驚問︰「怎麼回事?」
坐在床沿的青狼大口喘著,慢慢抬眼看高騰雲。「是……巴奇靈,」第一次,高騰雲听見他話里帶了顫意。「他準備要召我回去了。」
斑騰雲人一凜。時候到了嗎?時候到了嗎?兩個人怔忡對望,不僅高騰雲體會得到青狼心里的那股不願意、不舍得,他自己內心的不願意、不舍得,還要更強烈!青狼奮力跳起來。「找閔姑娘,我沒有多少時候了!」
「可是──」
黑木幾上堆得斜斜的報紙忽然榻下地,高騰雲的視線落在閔敏最新的一篇報導上,他俯身去把報紙拾起,腦子里彷佛「當」地響了一記。
她的文章最末,不是明明白白附帶了一行──哮天村現場采訪報導?渾渾沌沌有二日的心神,瞬時整個清晰敞亮開來,他把青狼的胳膀一拉,喊道︰「走,回哮天村!閔敏人在那兒!」
二百年前──巴奇靈高冷的崖上,風搖葉落,老人歪在那株紅櫸木下,被枯葉子鋪了一身。
他一動也未動,彷佛已經死去。
又一道風起,跟著來的,是遠遠的山谷一陣又一陣,不停歇的擊木聲,短促而急,教人听了慌張害怕。落葉里佝僂的身子蠕蠕動起來,巴奇靈喘息仰起頭。
那是鄰族在發警告信號,漢人的兵隊浩浩蕩蕩的向哮天山區而來。
青狼,孩子,你必須回來了。
這崖上風蕭蕭地,讓人覺得冷瑟,她披藍外套,把自己抱著,弄不懂自己因何老要上崖來。到哮天村二天,村人開始回部落清理殘破的家園,她同他們一起上山,可,她每每獨自爬上這崖,總覺得受到一種牽引。
四方的空曠中,總像听到呼喚。
「閔姑娘……」
分分明明的呼喚,閔敏心怦怦跳起來,回過頭,雲下映現一條偉岸的人影,太熟悉了,反讓她感到如夢似的。哦,她又產生幻覺了嗎?「青狼……」分不清這是夢囈,還是現實里的反應。
他近了,飄飄的長發,凝注的眼神;他將她擁著了,擁在他溫暖的氣息里,她手踫到的是真實具體的身軀。閔敏驚喜的喊出來︰「青狼,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在作夢呢?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把她抱得特別緊,那不只是見面的欣喜而已,她似乎感覺他人太微微發顫,他帶著一種急切而絕望的情緒。
「你沒事吧,閔姑娘?你都好好的吧?我為你著急死了,一路拚命的趕,上山來找你,幸好,辛好,你人在這里!」
她向他保證,「我很好,哮天村的人很照顧我;我還有一點采訪要做,所以才上山來的。
你是……?」她往左右一瞄,空蕩蕩的,沒第二條人影,她到嘴邊的問話又吞回去。
「听我說,閔姑娘,听我說──」青狼忽把她的臉捧著,音調惶惶,格外的緊迫,好像有事要發生,都來不及了。「我就只有這一回,以後不會再有機會,我-定要讓你知道,在我心中你是唯一的,你刻在那里,永永遠遠不會消失、不會磨滅!能夠再見到你,知道你平安、快樂,我再也沒有別的願望、再也不敢有其他的要求了。我要你這樣過下去,一生歡樂,一生幸福,一生……」他一只健壯、布著繭的手心輕撫她的面頰,他的嗓子變得極柔,極柔。
「一生都這樣的勇敢和美麗;懂嗎?懂我的心嗎?你會做到嗎?答應我!」
閔敏的眼眶在發燙,如此強大的感情,如此深摯的心意,實在讓人太難了解了,然而閔敏內心所受那無法形容的感動,卻更奇異、更洶涌。打一開始,她就喜歡青狼,和他彷佛有一種特別的牽系,與人不同的親近感。她不禁伸手踫他堅峻的下巴,用暖暖的語調說︰「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青狼,我會努力,讓自己有幸福快樂的一生,可是,你也要答應我,要像我一樣,一輩子很努力,很勇敢,很快樂!」
淚水從青狼那張年輕而有英氣的臉龐滾下來,他喉嚨啞了,雖然酸楚但是堅決地答應︰「我會,因為?,我會。」
她也逸了淚,微笑著,踮起腳來,親親愛愛的吻他,那像在承諾他,也接受他的承諾。
再度抬頭時,崖上多了一個人,穿一整身的暗色調,那身形尤顯得高大,他兩頰有胡髭,臉像山壁上的黑板岩,沒有一絲表情。
她的心跳為之一停,緊跟著狂震起來,臉上先是一紅,卻又逐漸退去血色,變得蒼白了。
是讓她哭了二日夜的男人,讓她夜里夢見他,卻又心痛得醒過來的男人。
一切像是注定的,在這里又給他看見她捧著另一個男子在親吻,又給他撞上活生生一幕蕩女的現場!閔敏不知道要說什麼、要做什麼,腦子發了昏,委屈的淚意堵在鼻子喉嚨,兩個眼眶里,她把青狼放開,翻身朝懸崖另一條小路沖下去了。
青狼要追她去,可是高騰雲幾大步掠過來,拉住青狼。「這一次,好歹這一次,你讓我自己處理我和閔敏的事。」
兩人互瞅了半天,比起來最凌亂、最憔悴、最痛心疾首的那一個,贏了。
青狼慢慢退後去。有點討厭自己這麼富有同情心,而高騰雲已經一陣風似的,追著閔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