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抓起青狼的手,說︰「走,我們快去找閔敏!」
從現在起,他不讓閔敏離開他的眼底一步!沒想到卻遲了,大廈管理員認出來,剛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閔小姐一起上車馳走的,可不就是邵議員嗎?高騰雲感覺腳心一陣陣發涼,胸腔死死地堵住了。閔敏和邵天俊出了門,她和邵天俊出了門。他依稀听見下午閔敏對他說的話︰「這篇報導要揭發的一個人──就是邵天俊。」
他遏制不了,朝空一聲狂吼︰「閔敏!」好像這樣可以喚她回來。
她終于穿上這襲銀藍瓖條紋的裙裝了,雙肩鏤籃紗,珠光條紋隨長裙款款落下,有意無意的觸著足踝;她挑了那雙棗黑鏤花鞋子,縴巧的高跟,使她走出一種綽約的姿態來。
也因此,邵天俊自然而然的扶著她、挽著她。她在眉上淡淡掃上顏色,出來時,邵天俊從沙發立起;倘若她是他的情人,他那種含笑凝看她的眼神,會教她心醉。不是情人也還是心醉。
然而不一樣了,她對他的感覺,對他的印象,不可能再一樣了。閔敏又是一嘆,一個晚上以來,這不知是她幾回嘆息,連邵天俊都覺察到,抬眼看她。
「你好像不太開懷。」他斟一點酒,在上好的水晶杯。
他們在林木隱蔽的花園用餐。來的時候,餐桌都鋪陳好了,一座銀雕燭台也已燃亮,不過卻再也不見有人,都被支退了似的,看過去,屋里一個花簾窗子昏昏的亮著,其余一片黑,無人走動的跡象。
邵天俊顯然安排過,要跟她獨處。
這棟白石雙層別墅在近郊,他只有在進市區辦事,才會到此落腳。他手上的產業多,處處需要費心,但是一個企圖心強旺如他的男人,沒有止息的時候。多,還要更多,已成了一種習慣,一種性格。
旁邊一張細腳跟小餐台,銀蓋子打開來,準備的菜色是炭烤牛柳、梅汁鴨胸、燴猴頭茹和四色沙拉。閔敏吃得食不知味。
「我知道你這幾天相當忙碌,」他啜著酒,眼楮在杯緣上看她。「據說,是在追查一件所謂的內幕。」
閔敏瞅他一眼。他今晚的穿著很隨和,一件咖啡色手織毛衣,襯出他的書卷氣。對于這個人,從頭到尾給人一個美好觀感的,閔敏發現她還抱著點希望,這也是她今晚和他出來的原因。也許,他能給她幾個好的理由。
「那或許要說,是一件──」她慢慢道,「事實。」
邵天俊笑起來。「你們記者就是迷信這個字眼,其實,所謂的事實,不過就是一個既定的現象,往往它存在已久。」
「關鍵在于,有人知道和沒人知道的不同。」
他瞧著她,眼面上好像有層霧。「比如說,以前沒人知道我們邵家收購了大筆的部落土地。」
「而且許多是違法的……哮天村的土地就是一例。」他既然直說,她也就很鎮靜。
嘗一口酒,一陣思索,他道︰「對哮天村民來說,這可能不算壞事,哮天村地質很差,不適合人住,買他們的地,讓他們遷移,也算在幫助他們。」
「三百年前,布農族人的祖先選擇落腳的,是地盤堅固的地方,一直安居到今天──也就是哮天村的現址;而真正地質脆弱的,是四周的山頭坡地,現在布滿茶園的地方,這些山頭,這些茶園……」她停下來,直視他。「十之八九,都在你的家族名下。」
「難怪媒體撻伐哮天村民濫墾濫伐,他們是那麼忿忿不平。」他一笑,並不關己的口氣,一時讓閔敏對不上話來。她不相信他的態度真是如此,又說下去︰「一開始,在劉毅、方銘玉教授聯合提出的報告里,就指出這一點,但是,邵議員,你力主哮天村遷村,把專家的意見都壓下去了。」
他手一揚。「我不也請來專家做鑒定,做調查了?」
閔敏搖頭。「你請來的專家只為你個人服務,他們提出來的環境評估,偏頗含糊,甚至忽略事實。比如,哮天溪上游的山地,是最不穩定的地層,他們一筆就帶過去──」
「你知道,」邵天俊突然插口,「那邊的整地工程已經進行一半了。」
沒想到他竟然自己提出來,神色自若,一點也不閃避,反教閔敏發傻,過半天才又說︰「在那邊開山整地,準備要大興土木的幕後老板,就是你,邵議員。」
銀燭台上粉色的長燭,燒了一半有余,在夜風里搖曳,顯得很不安定。
邵天俊從藤編扶手椅上站起身,雙手插入米白筆挺的長褲袋里,沿餐桌徐徐踱步。
「還是我長久以來的構想,開發一處綜合休閑度假中心,挑在有山有水,風景優美的地方,溫泉泳池、草原騎馬場、森林高爾夫球場、健身房、俱樂部、豪華先進的會議廳、醇酒美人,應有盡有,只供上流人士出入……」
閔敏僵硬地坐在那兒,望著邵天俊,而他一味仰望烏藍的天空,彷佛向往著一幕遠景。
「我第一次有機會,負責這麼大的計畫,即使在我的家族里面,也有著競爭,要讓長輩同意,取得資源,可也是經過一番辛苦的爭取,他們說──這回就看你了,」而他回過頭來看她,「你一定能體會,能想像,對于這案子,我抱了多大的雄心,我多急著要大展身手。」
「你的確很急,邵議員。」閔敏慢慢說,「挖掉哮天溪上游一大片山頭,沒有經過周詳的環境評佑,地質調查,說動工就動工了──」
「那些不重要。」他一下切斷她的話。
「不重要?」她陡然揚起眉。「即使買通官員,層層勾結,偽造文書,違法開發……」
他從鼻腔里笑了出來,突然伸手將她自椅上拉起,含笑定晴看著她。
「閔敏,閔敏,非常的事業,需要非常的手段,有心做點事的人,是不能不抱這點打算的,你不懂嗎?」
「即使,」她的嗓子都變了,「即使你的非常手段,已經破壞了環境,造成可怕的土石流,毀掉一整個村落,奪走二十幾條的人命?」
「有些人命,」他湊在她面前,因為低調而聲音顯得有磁性,「是不值錢的,存在,不重要,不存在,更不重要。」
閔敏瞪眼,簡直不能相信,他在說出這種話的時候,還能保持那麼溫文的笑容。原來盤在她心頭那種失望,那夢碎的感覺,此刻轟轟然化成了激憤。
怎麼會這麼傻?這麼天真。證據歷歷在手,回頭還對這個人抱著幻想,幻想這當中或許是存著誤會,幻想他能給她好理由。
結果她只讓自己那種粉碎感來得更徹底!閔敏退後去,深吸一口氣說︰「邵議員,該了解的事,我已經非常了解了,我該走了。」
她旋身,從暗幽幽的鋪石花徑,往大門走。邵天俊掠過來,擋住了去路,卻把她一手牽住,微笑說話。
「閔敏,你挖了我許多事出來,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你想,我會放你走嗎?」
到這一?,閔敏才真正寒起心來,警覺到自己處在一個不利的境地,猛想到那份傳真,那持槍的歹徒……想到得太晚了。她真是個呆子!「我受到的恐嚇……」她囁嚅道。卻忘記警訊,一點提防也沒有的,讓邵天俊帶到他的地方來!「不是,」他依舊不慌不忙,搖頭說︰「那不是恐嚇,只是給你個提醒──要分清楚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