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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魂 第15頁

作者︰歐倩兮

他感到驚詫而不解。既然家門已近在咫尺,他決定先回村子一探,再做定奪。

才到村口,青狼便覺得不對勁。靜──太安靜了,平日里人畜相聞,孩子笑鬧的聲音都听不見,四下一片死寂……青狼匆匆進村,卻更加駭然──整個村落成了荒墟,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他覺得背上迸出冷汗……陡然一條幽魂自樹端朝他撲下來,青狼被撞倒在地,卻立刻翻起,向那黑影壓過去。

那不是幽魂,是族人米旺。彼此看清楚了,青狼大叫︰「米旺,你眼楮壞得這麼快,把我當成什麼?部落──」

「部落出事了,青狼。」

米旺將青狼拉人隱蔽的林間,慘戚戚地告訴他變故的始末,青狼听得如雷轟頂。

「……是一隊送親的水里社人,在半路發現熊耳他們的,幫忙把人抬回來,阿拖、阿望和那娃兒都沒了命M只有熊耳還有氣息……」

青狼的兩只拳頭捏得像石瑰一樣硬。「花衣呢?」

花衣被劫,熊耳三人和孩子遇刺,死的死,傷的傷,族人感到悲憤莫名,于是由花衣的父兄帶頭,組隊三十人,連夜下山,進攻詹福九的莊子。

一進莊,就落入陷阱。原來那福九素知番性,早布置好、二百名的勇丁,刀槍壘壘,就等番來。番人再怎麼悍強,畢竟敵不過這樣的人多勢眾,雖也挫傷對方好一些人力,終究還是落敗而逃。

而福九拿定了摧殺殆盡的手段,一路追擊,最後得逃回部落的,不過三、四人。

哮天社的老頭目,也就是青狼的父親,唯恐漢人直搗部落,連忙將族人全數遷移到後山頭。暫時避禍,原處只留個人暗中監視。

自後山頭傳出的擊木聲,便是向外出未歸的族人打警告訊號……青狼整個人已經化成寒冰,他粗嘎著聲,再度一問︰「花衣救回來了嗎?」

米旺半晌沒吭氣,一會才說︰「走吧!我帶你到後山頭,你看看熊耳去吧。」

熊耳躺在地面的木板上,渾身是血窟窿,族人已在為他身後做準備了。

花衣的父兄下山時,他負著傷堅持要跟去,血戰中遭到更凶狠的砍殺,被二名族人先扛回來,但是受傷太重,只剩那最後的一口氣了。

他不肯合口,在等著青狼。

當青狼在他身邊蹲跪下來時,這一向奮勇如熊的漢子,用蚊豸般哀竭的力氣哆嗦著告訴他︰「花衣……死了,尸體被丟在莊外的野地,她……咬舌自殺……」

兩個男人的手交握著,瀕死的人手冷得像冰雹,送終的人手更像冰雹。

「殺福九,為……為她報仇,」這漢子至此氣數已盡,通出最後的話來,「她愛你,青狼……她只愛你一個……」

熊耳斷了氣,兩眼仍然瞠著,惘惘充滿不甘,臉上有淚,卻不知是他死前流下的淚──還是青狼淌落在他臉上的淚。

不出二日,閔知縣愛女真真在水仙岩為番人劫去的消息,便傳遍了水沙連。

閔正一驚,嘔出血來,閔玉不知所措,只顧抱著小棗子啼哭,而凌秀更是急得幾乎半狂了!他守在汲文齋,困獸一般來回踱走,閔正從病榻上伸出手來,顫聲呼道︰「真真,我女……」

凌秀立刻匍匐跪倒,大叫︰「恩師,凌秀去救真真,馬上去救!說罷,飛身便往外沖。外頭是漫天的暴雨,他在雨中被手下強拉了回來。

「把總大人,這狂風暴雨已連作了二天二夜,外頭是屋毀人亡,山上更是土崩樹倒,您要救真真姑娘也得等風雨稍停吶。"

凌秀滿面胡鬢,使一副清俊的臉盤看來無比狂亂,他望著翻雲覆雨陰怖的天空,張起雙手吶喊︰「真真──」

岩窟里,暗沉沉,冷冽冽,那官府之女就在他腳邊,依然昏暈未醒。

待她醒來,便將她殺了。青狼盤坐在那兒,手按獵刀,絕不打算留情。

這半個月,青狼幾度想下山尋仇,都為大巫師巴奇靈所禁,說是險象重重,不許他妄動。

直到二天前,巴奇靈得了夢佔,要族人下山獵頭,以慰這次本族所犧牲掉的勇士亡靈。

行動這天,巴奇靈一早在崗上觀天象,只見天色灰沉像鍋底一樣,斷言一日之內必會變天,敦促出草的十人動作要快。行前,巴奇靈卻把青狼喊住了。

巴奇靈戴羊角的皮帽,皺紋縱橫滿臉,威嚴的眼神里又蘊著慈愛,他使青狼想到自己的祖父。

老人欲言又止,最後肅肅然吩咐︰「青狼,千萬記得──不能留下後患。」

他佇立崗上,望著遠去的一行人當中,青狠那特別英偉的身影,臉上有抹隱昧的憂色。

「孩子,希望你逃得過這一劫……」這話說在呼號的山風里面,沒有人听見。

出門所佔,吉位在西南向,果然,一下水仙岩便發現一乘漢人轎子,族人殺了那四男一女,取下人頭。

餅去族人出草,僅僅為了儀式需要,或是夸示英豪,並非心存濫殺,對于獵頭的對象也無深仇大恨,獵頭回來,還要舉行祭典,告慰被馘首的亡魂。

但是這回不一樣,他們殺漢人,是為了出盡這段日子以來,對漢人的一腔怨氣。他們不會饒過漢人,就像他不會饒過腳邊這漢女一樣。

青狼兩道嚴寒的目光,緩緩移向那倒臥在地的女子。岩窟里有隱微的光度,依稀照見她一副姣好面貌,她曲著身,裙下微露出一只繡鞋,那麼縴小的腳……在水仙岩上,乍見她立于石壁觀音像之前,她穿一身像月色一樣柔而白的衣裳,衣邊有雲似的圖紙,鏤出細細的花蝶,衣在風里顫著,蝶也在風里顫著……她霧般的發絲結成髻,簪一支雕銀的釵子,像只飛鳥,垂下長長的銀絲在臉側輕晃著,她的臉……像深山的降雪,那樣情艷,那樣潔白。

青狼一生,未見過如此的美人,那一刻,幾乎以為踫上了下凡的仙子。

她卻露出驚悚的神情,整個人搖搖欲墜,彷佛不自知的說了一句話︰「不……不得囂張,我是彰化知縣閔正的女兒……」然後,她昏厥下去,而青狼從迷惘中醒來。她不是什麼仙子,她是漢人之女,是官府家的小姐。

青狼拎起手上淌血的人頭,冷笑著,方才這老家伙便一再疾呼他們是官府家的人,企圖嚇阻族人。官府家更可恨!餅去多少漢番沖突,官府總是護著漢人,真正講過公平的又有幾回?何況他們從周滾眉那里得到消息──這回接受詹福九對哮天社誣告的,正是這個彰化知縣閔正!青狼把手里的獵刀一橫,大步便跨過去。忽然這時候,大地起了巨雷,一股奇異的響動。

青狼豎耳傾听,很快發現那不是巨雷,是有百騎的馬匹在奔跑──「青狼,漢人的兵隊來了!」

族人在岩下呼喊。

搬這漢女要趁早,青狠心里這麼一想,回首把手里的人頭拋到岩下的族人。「你們快走,大家分道,我隨後就趕上!」

青狼掠回來,將那漢女的身子一提……待凌秀的人馬趕到,只在山腳下找到四名轎班和丫頭小銀的尸身,都沒了首級,而岩上落了只荷紅色繡鞋;真真──已然不知去向。

他不知為何不能一刀俐落殺了她。

為了避開漢人的追殺,他故意走上險極的懸崖。巴奇靈的預言如真,果然變了天;黃昏前,他背負這漢女躲進了崖上的岩窟。

這漢女始終昏昏沉沉的,不能醒來,青狼為自己的猶豫感到不耐煩起來,掌著他那利刃,移過身去,抓起她一把松月兌的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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