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樣妳才肯幫忙?」他問。
朵麗絲嗤笑。「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慣求人的。」
「如果妳記得,那就別讓我求妳。」
朵麗絲在陽光下瞇起眼來,把靈龍瞧了又瞧——即使在落居下風的時候,他還是那麼冷傲,那麼高超,好象什麼都不能教他折腰,教他屈從。他以前是公主,現在他是王子,永遠高高在上,他讓她覺得像她這一類人,一輩子連踫到他腳尖的余地也沒有!
她恨他!因為他的高傲,他的美,他永遠讓人為他心醉,對由于如此,她要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要他,越是知道他毫不在乎她,隨時他能夠像踢開地上一片葉子一樣的把她踢開,她越是瘋狂入骨的想要他!
朵麗絲咽了一咽,現在不管是她想要掠奪,或是報仇,眼前都是她最有機會的一刻。她抬起臉來,陽光下她那雙綠眸變得透明,看不出來像眼楮。
「你奪走我一個男人,你得還我一個……」朵麗絲粗啞地說。「拿你自己還來。」
靈龍凝視她許久。「妳是要我做妳的情夫嗎?」他的嗓音很低沉,低得讓她心悸。
「也許我是好奇,」她存心侮辱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個真正的男人。」
靈龍面無表情,但他高絩的身體逼過來,像一片烏雲擋去頭上的天光,把朵麗絲壓在陰暗的牆上。「妳以前認識我……我是一個能受要脅,容得下別人和我講條件的人嗎?」
朵麗絲喘著。「你不能,你不能受要脅,也不接受條件——你拿不出任何者正確?點東西來和人交換,你的生命是一片空,你永遠等在那兒讓人來為你奉獻一切,但是你什麼也不能回報,因為你是個沒有良心和感情的人,你根本不能夠付出,」朵麗絲喘過一口氣,然後冷笑。「所以那女孩命在旦夕,根本沒有機會了,不是嗎?你連付出都不能夠,又哪里談得上為人犧牲?她踫上的是一個像你這樣自私無情的人,她也只能等死!」
靈龍僵化在那里,他覺得他像被剖開了胸腔,隱在深處的靈魂被拖出來,萎靡死灰的攤在陽光下。朵麗絲講的一番話不過要來刺激他,壓迫他,為的是泄恨,不是公布真理……但是為什麼他依然覺得她說的句句都是真的?過去他是像她所描述的那樣一個人,為什麼現有他覺得他依然是這樣一個人?
他腦海浮現曼兒蒼白的小臉,她在痛苦中竭力對他微笑,她抓著他的手對外人說︰「他是我的朋友……」她一遍遍叮嚀他,「別讓他們傷害你,別為我做傻事……」她用一個人所能夠有的最純最深的感情告訴他,「我愛你……」
靈龍顛擺著從朵麗絲的跟前走開了。朵麗絲說的對……他的生命是一片空,就因為他空無一有,所以他只能要,而不能給。
他走到巷子口站住,背有點駝,低頭看著他投映在臭溝渠的影子。「把藥和食物拿來,」他瘖啞道。「今天晚上……我等妳。」
靈龍跌跌沖沖回到衖堂房子。他接受了朵麗絲的要脅,他拿自己來換取可供曼兒活命的藥和食物,他不後悔,他只是感到痛苦——他在拯救曼兒的同時,也背叛了曼兒。
他用冰涼的手揪住胸口,也揪住始終懸在他頸項的那顆玄黑色珠子。昏暗中,那顆彷佛與他生命同來的黑珠,隱隱迸出光來。
第九章
千里之外,遼遠蒼茫傳說中的國度……
他們在絕頂之上舉行神諭法會。風大如吼,堆積如山的檀木與柏枝燒起來了,把陣陣的濃煙送上天宇,好象在向上蒼求告。
眾人迎出了降神者……這降神者是位高僧,穿著一襲華麗得驚人的錦緞大袍,全身綴滿了珠翠,胸前佩一面瓖銀的寶鏡,在太陽下迸出奇艷的光芒。
一時間鐘鼓鐃鈸,巨大的蟒號,數十支嗩吶一起鳴響了起來,喇嘛以低沉的喉音開始誦經,降神者高唱咒語。赫定喇嘛率眾恭立在一旁,然而他掩不住臉上的焦急之色——兩個月來,他們不斷地舉行法會,佔卜觀星降神,希望求得活佛轉世的異象。
「佛爺沒有轉世,他的魂魄尚在人間。」
每一次所求得的結果總是如此,那麼他的魂魄究竟在人間的何處?沒有一位法師說得出來,上蒼始終沒有垂示。
降神者突然發出申吟,渾身開始劇顫,滿地打起滾來,四五個大漢上前都架不住他。赫定喇嘛站立不安的問︰
「他說了什麼?他說了什麼沒有?」
降神者除了含糊的吟哦,什麼都沒說。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起了變化——身體像月兌水似的干縮,臉皮塌陷下去,形同一具活骷髏,那副景象,即使是主持過無數次神諭法會的赫定喇嘛見了,也都要為之心驚肉跳。
降神者終于耗盡體力,倒而下去。赫定喇嘛向前跨一步,以著急的眼神詢問左右諸人。
所有人都默默搖頭。
又是一無所獲。赫定喇嘛的臉色變得無比的陰霾,怏怏地轉身走下蕭颯的碎石坡。
他正待上馬,忽听見喇嘛狂喊,然後一名僧人沖下碎石坡奔來稟告︰
「降神者說話了,降神者說話了!」
「快說——他指示了什麼?」赫定喇嘛喝問。
那僧人卻噤了噤,囁嚅道︰「他說……他說甘珠國老圓寂了。」
赫定喇嘛吃了一驚,今晨他率眾出宮的時候,甘珠國老還好好的。自德機出事,國老縱使心情悲痛,身子也還算硬朗!怎麼會突然就——
「快快回宮!」赫定令下,大批人馬隨即飛馳下山。
十萬珠宮闕一重過了又一重,喇嘛的紅衣也是一重重的在風中翻飛,赫定一行人趕到甘珠國老的廂房時,早已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柄老以蓮座之姿趺坐在彩色的錦墊上,合目而了無氣息,卻不改其尊嚴法相。眾人就要跪倒哭嚎,赫定卻沉聲道︰
「慢著……」他細細端詳國老神氣,然後吁出一口氣。「國老不是圓寂,是入定了,萬不要驚動他。」
他忽然發現國老身邊有一副擺置——一把金鑄的金剛杵,他認出那是德機自小使用的法器,另有一只海貝置于其旁。
就在眾人納悶的當兒,兩把金剛杵突然自己轉動起來,繞了幾圈子面對東北向而復靜止。赫定凝神望了許久,深自思量。
「德機的法器……東北方……近在海邊。」
他驀然面色大開——尋找小活佛的方向已經顯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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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兒,曼兒,」靈龍輕聲喊著,不得不把昏睡中的女孩叫醒,時候不早了,他的行動要快。「乖女孩,快起來,我們要走了。」
曼兒迷迷糊糊睜開眼楮,像個孩子伸手就去摟靈龍,靈龍順勢把她抱起來,一張薄毯裹在她身上,倉卒往外走。
「我們要到哪兒?」柔弱的病人趴在他肩頭上問。
「我送妳去看病,另外找個地方待——這里不能待了。」
「他們……他們追來了嗎?」曼兒喘著,驚慌起來。
靈龍蹙眉,心里彷佛被擊中了一下——為什麼曼兒這句話使他覺得,他們另外還有更大的敵人存在?他撫著她的背,把臉湊在她粉白頰上說︰
「不,不是的,沒有人發現我們,妳不要擔心。」靈龍匆忙把曼兒抱進他雇來的車子里,打發司機上路。
他不準備把朵麗絲的要脅告訴曼兒,他不要曼兒知道這種事,然而多虧了朵麗絲的要脅,逼得他找路子,否則他們會繼續處在她的控制下,他不得不屈服于她的脅迫——那絕對沒有尊嚴,而沒有尊嚴絕對是他無法承受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