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有料到,他到倫敦沒多久後,就接到家里打來的電話,說母親因為身體不適去大醫院做徹底檢查,結果居然發現得了末期肺癌,醫生也束手無策。所以,他立刻飛回台北來。
安婕問︰「伯母的狀況真的很差嗎?」
他點頭,眼下的黑眼圈說明這幾天他都睡眠不足。「噩耗來得太快了……我媽的身體是比較虛弱,但這幾年頂多就是有些小靶冒而已,也沒有什麼大病。我出國前她的氣色還很好,直喊著過一陣子要跟我爸到英國看我,叫我當導游,沒想到因為身體不適去檢查後,居然發現是肺癌末期,醫生建議直接住安寧病房,不要再增添病人的痛苦……」
他痛苦地握拳。「我真的很恨自己,倘若我早一點帶她到醫院做健康檢查就好了。也許,只要早幾個月,就還有治療的機會,而不是……直接被宣判死刑,告訴你來日無多了!」
安婕安慰他。「經理,別責怪自己,沒有人希望發生這種事。」
他嘆了口氣。「眼前,我只能為我媽做一件事,這也是她這輩子最渴望、直至現在都無法放下的事——找個女孩,告訴她,我會跟那個女孩結婚。」
「啊?」安婕傻住了。「這樣做……好嗎?」
他苦笑,笑容無比淒涼。「當然不好,但眼下的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前天,我受不了這種煎熬,終于私下找了個機會,對我爸和我妹坦承一切,告訴他們,我愛的一直是男人,從來不曾改變過,而且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愛上女人,更不會有婚姻。
「結果我爸跟我妹听了後嚇壞了,還抱頭痛哭,然後,他們兩個雙雙對我下跪,懇求我無論如何都不要對我媽說出實話……他們說我媽受不了的,搞不好還會一口氣喘不過來,直接歸西。我爸說他太了解我媽了,她打死都無法接受同性戀,說不定還會責怪自己沒把兒子教好,都是她的錯。總之,我爸對我說,倘若我這時跟我媽坦承實情,等于是狠狠給了她一刀,會讓她死不瞑目的。」
說著,他的眼眶都紅了。「我真的不知該怎麼做了?我爸竟跪在地上求我,要我帶一個女孩來假扮我的女友,就說我跟那個女孩已經有了結婚的共識。我爸說,這不是欺騙,而是給我媽一個美好的答案,讓她放下心中的大石頭,擺月兌病魔,安心閉上雙眼……」
沈冠欽語調顫抖。「讓生我、養我的父親跪在地上求我,我覺得自己好混帳、好不孝……考慮了兩天後,我知道,自己唯一能為母親做的,真的就只有這件事。在病情上,我一點忙都幫不上,而且我母親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差,所以我唯一可以略盡孝道的,就是讓她以為我真的有結婚的打算,沈家的香火不會斷送在我這一代,讓她能安心地跟著天使走……」
聞言,安婕的眼眶也紅了。唉,身心飽受這麼多折磨,難怪經理看起來好憔悴。
他望著安婕。「這就是我找你出來的原因。安婕,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很突然,但拜托你幫我,跟我到醫院假扮是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安婕嚇呆了,愣了好幾秒才有辦法說話。「我……對不起,不是我不想幫你,可是……這樣真的好嗎?這是欺騙。」
「這不是欺騙。」他很堅定地道︰「我父親一再強調這一點,他說,這是我母親多年來的美夢,只要知道我想結婚,她一定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頭,覺得人生的責任已了。至少,我絕對不能讓母親抱著遺憾閉上雙眼,臨終都不安心。」
安婕無法言語,她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他想讓飽受病痛折磨的母親放心地走,走得沒有牽掛,這是身為人子的他唯一能盡的孝道。
「可是,我……我很怕自己會搞砸,我怕我太緊張,會露出馬腳。」
「不會的,你放心。基本上,你只要跟我母親打招呼,握住她的手陪她說說話,她就很高興了。有任何問題我都會替你回答的,就告訴我母親,說我們原本就是公司同事,也在交往,因為這次我到倫敦去念書,兩地分離後,才發現彼此愛得很深不能失去對方,所以我打算回台北跟你求婚,結婚俊一起到倫敦去念書。」
他淒然道︰「當然,這一切都是謊言。我只是想給我母親一個美麗的夢想,讓她以為自己的兒子真的快結婚了,她有臉去見列祖列宗了。」
沈冠欽眼底涌起淚霧。「拜托你,安婕,我知道這很強人所難,但一時之間遇到這種事,我真的好亂好亂。我身邊可以信任的女性朋友不多,你是我非常信賴的好友,再加上我們曾經同事兩年,說服力更強,我母親不會起疑的。」
眼看他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了,安婕不忍地道︰「……好吧,我答應。」唉,誰都不忍讓一個當母親的到臨終前還抱著遺憾,就算是趕鴨子上架,她也只好硬著頭皮上陣了。
得到安婕的首肯後,沈冠欽沒有浪費時間,立刻帶她到醫院去。
一進醫院,他便提醒她。「不好意思,我們現在要直接到安寧病房,你的手機可能要調成震動或無聲,可以嗎?」
「好。」安婕明白在醫院原本就該遵守規定,于是她把手機調成無聲後,放到包包里。
見沈家父母的過程非常順利,就如沈冠欽所言,母親一看到他真的帶女孩子回來,而且這個女孩子跟他還是兩年的同事,兩人也交往兩年了,她便笑得合不攏嘴,打從心底相信兒子是到英國後,才發現女朋友的好,難忍兩地相思,所以真的準備要結婚了。
沈母拉著安婕,以虛弱的語調說了好多話,沈父怕妻子太累,要她先休息一下,她卻笑道︰「我終于看到未來的兒媳婦了,不乘機會多聊幾句怎麼行?安婕啊,我這個寶貝兒子就交給你了。」
後來,眼看母親又開始咳嗽,沈冠欽便強迫母親快躺下來休息,安婕還一再保證自己隔天會再來看沈母,沈母才肯閉上疲倦的眼楮,沉沉睡去。
從醫院出來後,沈冠欽開車送安婕回家,一路上的氣氛非常凝重。安婕望著他,好想說些什麼來安慰他,可她也知道在這種時候,言語是多余的。
到了安婕的住處前,沈冠欽先下車,很紳士地為她拉開車門。
站在路燈下,安婕凝視他,輕聲道︰「你做得很好,我看得出伯母好開心,眼楮都在發亮。」她終于知道,為何沈父堅持兒子要說這個謊了。畢竟是結褵數十年的夫妻,他最了解妻子需要什麼,只要知道兒子有結婚的計劃,她就可以含笑九泉了。相反地,倘若殘酷地告訴她事實,那等于是親手朝她胸口刺入一刀。
沈冠欽抹抹臉,臉色灰敗地道︰「我也只能為我媽做這件事了……我好恨好恨自己,為何沒有早點發現她的身體有異樣?為何沒有機會多多孝順她?我好想帶她去英國玩,不只是英國,我還想帶著她和我老爸到歐洲玩一圈。我想每天都听我媽叨念我,以前我只會嫌她嗦,現在卻巴不得每天听她說教,從我不吃早餐開始罵,罵到晚上都沒關系……」他哽咽地道︰「我真不孝,我是最差勁的兒子……」
安婕不忍地輕輕抱住他,傳遞最純粹的關懷。「別這樣,不要責怪自己,你已經盡全力了。伯母今天很開心,你的家人也很高興。」
「謝謝你。」抱住安婕,沈冠欽流下眼淚,釋放積壓好久的痛苦。「謝謝你幫我演這出戲,看到我媽那麼開心地拉著你的手,我既高興又內疚。安婕,我知道為難你了,真的好感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