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狠心地拒絕母親,因為父母親早在她小學的時候就離婚了,父親另組家庭,對他們母子三人不聞不問,也不管他們的死活,是母親咬牙苦撐,一個人兼了好幾份工作,還在工地當水泥工,吃盡苦頭才把他們兄妹倆拉拔長大的。
所以,從小她就發誓一定要好好地孝順辛苦的母親,絕對不讓母親傷心,也因此,一開始,母親幫大哥來借錢時,她都看在母親的面子上,盡量滿足他們。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讓大哥變得更加好吃懶做,不肯乖乖上班,每天只想一步登天。
糟就糟在母親非常寵溺大哥,認為兒子說的話一定是對的,只要兒子開口要多少錢,母親就要求她一定要給,不然就是她不孝順、不顧家。
甚至,在她離婚後,母親也不覺得自己需索無度的行為有什麼過錯,她認為一切都是杜維臣的錯。
「真是夠了……」不要再想了,反正這個問題已經存在很多年了,她繼續苦惱也沒有用,暫時先不要管它吧!也許這種心態很鴕鳥,但,她還能怎麼樣?
她打開車門。「還是回家吧,反正趕快躲到房間里去就好了。」
搭著電梯回到十樓,要打開大門之前,安婕怔怔地望著由門縫下泄出的暈黃燈光,內心百感交集。以前她回家的時候,常常覺得一室冷清,有說不出的孤寂,就算一進屋就把所有的燈光都打開,還是覺得屋子冷冰冰的,毫無人氣。
而今,杜維臣每天都會為她留一盞燈等她進門,可是,她對這份遲來的溫暖是既喜悅又害怕受傷,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開了門進屋,很意外地,杜維臣居然坐在沙發上。這幾天,安婕猜想他也知道她想躲他,所以她晚歸時,他都留在自己的臥室里,兩人很少踫面,沒想到今天卻……
「回來了?」茶幾上的電磁爐正煮著一壺熱女乃茶,一旁擱著兩個陶杯,還準備好了兩包她喜歡的巧克力餅乾。看來,今晚他是「有備而來」,打算要跟她好好談談。
他走向她,濃眉微皺。「你喝酒了?你不是不喜歡喝酒嗎?」
安婕有些搖晃地走著,腳步一跟蹌,差點摔跤。
他反應迅速地攙扶她。「小心點。」
「我沒事。」安婕立刻推開他。
「沒事就好。」杜維臣黑眸深邃,閃爍著復雜的情緒,沉聲道︰「坐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談一談。」
「要談什麼?」安婕警戒地瞪著他,眼尖地看到一旁有個收拾好的行李箱。這是什麼意思?他要搬走了?哈!這討人厭的家伙終於要滾了,終於要遠離她的人生,她應該很雀躍、很開心才對啊!但,為何她的胸口卻悶悶的、酸酸的?
她無助地搖搖頭,唉,真不該喝那麼多啤酒的,頭好痛。
杜維臣嘆氣,以一種寵溺又感傷的眼神凝睇她。「你醉了,希望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听得進去。來,先坐下,我去幫你弄條毛巾來擦擦臉。」
他讓安婕坐下後,逕自走入浴室,擰了條濕毛巾出來,坐在她的身邊,非常溫柔、仔細地為她擦淨臉、耳朵,連縴白的手指頭也擦乾淨,力道好輕,像在呵護他生命中的公主般。
安婕沉默地望著他,雖然拚命深呼吸,還是無法控制往胸膛蔓延的酸楚情愫,只能別開臉。他真的好可惡,總是可以輕易地撼動她的情緒,一個眼神就能左右她的喜怒哀樂,但,不該這樣的……
她刻意往旁坐,拉開兩人的距離,以最平淡的語氣問︰「你要跟我說什麼?」
杜維臣深深凝視她,深不可測的黑眸溢滿柔情,指著地上的行李箱道︰「我知道住在這里帶給你很大的困擾,所以,我明天就會搬出去,這幾天感謝你的收留。」
第3章(2)
他真的要搬出去了?真的嗎?真的嗎?安婕的腦子突然有點當機,無法分辨此刻究竟是什麼心情?雀躍嗎?開心嗎?……當然,她當然很開心啊!那麼,胸臆間那抹淡淡的惆悵又是為何?
「喔,好。」她強迫自己繼續保持理智,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那你有地方住嗎?」他不是說飯店的床墊不舒服嗎?換個地方,他睡得好嗎?
停!黎安婕,你不要再想這些了,他的事與你無關!
「有。別擔心,公司已經幫我安排好了。」杜維臣的眼眸幽深而誠摯,望著她緩緩地道︰「婕,對不起。雖然這是遲來的道歉,但請你相信我的誠意,我是很認真地向你道歉,」這也是他此趟回台北的主要目的——向她道歉,取得她的諒解,然後,再猛力追求她,挽回她。
安婕眼神一黯。「為什麼道歉?」
他的臉閃過更深的自責。「為了我當年的莽撞。婕,兩年前是我對不起你,當時的我年輕氣盛,再加上大男人主義作祟,所以沒有好好包容你,沒有凡事都站在你的立場為你著想。唉……我那時真的很糟糕,明明知道你才二十五歲,也還在適應『妻子』這個新的角色,但我卻沒有給你足夠的時間,也沒有好好支持你,反而常常跟你吵架。」
他繼續道︰「那時候為了你家人經濟方面的事,我知道你非常困擾,夾在兩個家庭中間左右為難,你已經盡全力了,盡力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對於你的母親,你也渴望扮演好女兒的角色。還有,在我爸媽面前,你也不能放松,還必須扮演好媳婦這個角色。種種壓力累積起來,真的很為難你。」
他的眸光滿是抱歉。「但,我卻忽略了你肩膀上的諸多壓力,認為你既然嫁給我,就應該以我為重。所以,我們之間的爭執才會越來越激烈,終至無法收拾。追根究底,這都是我的錯,我沒能好好呵護你,我是一個失敗的丈夫。」
「我知道了,你說完了吧?」安婕霍地站起來,轉身就往臥室沖。
「婕!」杜維臣上前拉住她,繞到她的面前,心痛地望著她眼眶蓄滿了淚。「對不起,我又惹你哭了。」
無法止住不斷墜下的淚水,她淚流滿面,激動地吼著。「這些話為什麼你不在兩年前說?為何那時的你那麼固執又自大,一點都不能體諒我?我知道當年我也有錯,但我夾在你們兩邊,左右不是人,真的很為難啊!出身豪門的你很幸運,不是生長在那種千瘡百孔的家庭,不知道擁有這種母親和大哥的無奈及萬千辛酸。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多包容我一點而已,可是你非但沒有,甚至還在我最脆弱無助的時刻,以最殘忍的話來傷害我!你……你居然說很後悔跟我結婚!杜維臣,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殘忍?你知不知道你是如何踐踏我的心?」他踐踏的何止是她的心?他把她對人生的美好憧憬完全撕碎了!
她當然不會讓母親把他們住的房子拿去抵押,但是,當年被母親和哥哥一再逼迫的她,非常渴望丈夫的溫柔包容,沒想到杜維臣卻一臉不耐地說「我真後悔跟你結婚!」。那句話狠狠地擊垮了她,幾乎把她撕成兩半,也讓她的心瞬間凍結了。
那時,她多麼渴望丈夫能伸出手支持她,陪她熬過最艱難的時期,讓她明白她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斗。但,他的態度卻讓她傷透了心。因此,離婚後她才會一再地告誡自己——她最恨最恨的人就是杜維臣!
其實她心里明白,這樁婚姻會失敗,她的錯誤遠遠大過於他,但倘若不逼自己恨他,她好怕會熬不過離婚後那些夜夜垂淚的日子,好怕自己會飛到紐約去找他,好怕自己變成那麼悲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