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遲疑地掀開窗簾,一看到依舊停在原位的跑車時,已經停歇的淚水又瞬間凝聚在眼眶。
曉蝶咬咬下唇,突然抓起外套披在身上,扶著樓梯扶手下樓。
到了一樓後,她望了望母親的房間,一室寂靜。她的動作得小聲點兒,千萬不能吵醒媽媽。
躡手躡腳地走到客廳,輕輕地打開門後,她穿越小小的前院,拉開大門。
大門一被打開,聶仲堯就從車內出來,急切地抓住她的手。「你終于肯見我了!」
事實上,他早就發現她偷偷揭開窗簾的舉動,雖然渴望見到她,可他也明白她跟母親住在一起,因此,他不能貿然地上門按鈐。
曉蝶甩開他的手,冷峻地道︰「上車再說。」
雖然現在是凌晨,但萬一被人撞見,或是听到他們的談話內容,那可就麻煩了。
兩人上車後,聶仲堯立刻道︰「听我說,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可是請你相信我,那本八卦周刊所寫的全部是一派胡言!我根本不喜歡周佩琳,更不可能跟她交往!她的父親是證券大亨,我跟她曾經在一些商業大老聚餐的場合見過幾次面。那一天她說她的車壞了,請我載她到保養廠取車,當時我實在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再加上那間保養廠就在餐廳附近,所以我就送她過去了,沒想到一出餐廳就被躲在暗處的狗仔拍到相片。」
望著曉蝶冰冷的臉蛋,他的表情更加焦急了。「相信我,我說的話全是真的!雜志一出刊後,我曾經打電話問她為何要對記者說謊?為何要說我們兩人在交往,還說我們打算結婚?結果她竟惱羞成怒地對我大吼,還說反正這只是八卦而已,我干麼這麼認真?听到她這樣說,我真的很憤怒,也更加確定是她故意設計這個局來炒作新聞,藉此提高自己的曝光度。倘若你不相信,我可以帶你去和她對質。」
聶仲堯的眼神不閃不躲,十分坦蕩。
曉蝶搖搖頭,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幽幽地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們之間的問題不只是周佩琳。就算她的事只是一場誤會,但,孩子呢?我並沒有強迫你負責的意思,但既然你不要孩子,就不要再來打擾我,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因為這樣只會讓我更加痛苦罷了。」
「曉蝶……」他的黑眸凝聚著痛苦與壓抑,聲音沙啞地道︰「對不起,我知道我的反應傷了你的心,但我並非不要孩子,我只是——」
她截斷他的話,冷冷地說︰「你只是不想被我這麼平凡的女人給耽誤了。想想也對,像你這麼優秀的男人,是應該匹配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很完美的女人才是,怎麼可能會看上我呢?我既無傲人的家世.也沒有顯赫的學歷,根本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不要再說這種話,更不準說自己一無是處!」他低吼著,怒氣騰騰。「你就是你,是無可取代的季曉蝶!是唯一可以讓我大笑、讓我煩惱、讓我歡喜、讓我魂牽夢縈的女人!如果我不愛你,就不會大老遠地開車來這里找你,更不會像個傻瓜一樣地苦苦守候!」
她終于轉頭看他,眼角卻懸掛著晶瑩的淚水,看起來無比淒楚。
「別哭。」他懊惱地槌著方向盤。「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吼叫,更不該讓你哭……該死!我是混蛋,我真痛恨現在的自己!」
他的嗓音沙啞而破碎。「沒錯,我是個懦夫,我不敢為你月復中的寶寶負起責任,我不敢當一個爸爸,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好爸爸」,也不知道什麼叫做「幸福的家庭」?至少,在我二十七年的人生中,沒有福氣享受過這些。」
他望著遠方,黑眸深不見底。「你還願意听我說話嗎?這是一個很長,也很無聊的故事。我的人生就像一出被編壞了的八點檔戲碼,我……曾經是個棄兒,在還沒有被正式收養之前,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我跟親妹妹都是住在育幼院里的。」
棄兒?育幼院?曉蝶呆住了,無法置信地望著他。
他的眸光飄得更遠,雙眼沒有焦距,也沒有任何情緒,整個人彷佛墜入一個遙遠的黑暗世界里。
「六歲那一年,我的父母親離婚了。事實上,在我六歲之前,也很少看到父親,他很少回家,幾乎沒有抱過我,我對他的印象就是一片空白,連長相也想不起來。他長年在馬來西亞經商,在那邊早就有了另一個家,還有兩個小孩。有一年,他終于回來台灣了,卻是付了一筆錢給母親,要她爽快地答應離婚,讓他回復自由之身。」
「那時候,我母親因為不甘心一直痴傻地守在台灣,所以身邊早就有男人了,所以拿到那筆巨款後,她很干脆地答應離婚,兩人迅速辦好手續。我跟妹妹的監護權都在母親手上,父親一拿到離婚協議書後,就快樂地立刻搭機回馬來西亞去了,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我跟妹妹一眼。」
他的語調更加蒼涼蕭索。「失去了父親後,我以為可以跟在母親身邊,但……她不要我們。她把我跟妹妹寄放在嬸嬸家里,給了我嬸嬸一筆錢後,她就跑到台北去找男朋友,計劃要一起出國。當然,在她的計劃里,完全沒有我跟我妹妹,從頭到尾,我跟妹妹都像一個大型垃圾,先是被父親丟棄,緊接著,又被母親丟棄。」
他的眼底彷佛結了冰雪,緩慢地道︰「我母親在台北跟她的男友同居,用我父親給她的巨額贍養費,租了一間豪宅,兩人打算一結束男友在台北的事業後,就立刻到美國去,從此不再回來。被留在屏東的我非常非常想念母親,所以我省下每天早餐和午餐的零用錢,餓了好一陣子的肚子,就算餓到頭昏眼花,都舍不得花掉那些錢,後來,總算存到一筆錢,可以買一張到台北的火車票。當時我的錢只能買單程票,連回程的車票都買不起,但因為伯母親隨時會出國。所以我不敢再多花時間存錢。我滿懷期待,以為母親會照顧我,要去搭火車的時候,我還信誓旦旦地告訴妹妹,一定會帶媽媽回來。」
听到這里,曉蝶已經淚流滿面了,心弦一陣又一陣的抽痛。老天,她真的不敢想象,幼年的他到底經歷了什麼?心底究竟有多少苦、多少淚?
扯出一個比哭泣還悲慘的笑容後,他繼續道︰「到了台北後,我按照好不容易從嬸嬸那邊偷來的住址,輾轉找到我母親居住的豪宅。我不知道該如何搭台北的公車,所以從台北火車站沿途問人,好不容易才走路到板橋,沿途挨餓受凍,饑腸轆轆也沒錢買東西吃,只能在經過公園時,喝點水來充饑,幸好還有好心的人塞點東西給我吃。那時我身上穿著一件很陳舊的國小制服,整個人瘦巴巴的,再加上那陣子以來都營養不良,餓得面黃肌瘦,所以看起來活像是個難民似的。我痴痴地站在門口守候,終于等到母親外出歸來,她搭著一輛很氣派的大轎車,渾身珠光寶氣,儼然是個貴婦。
一看到瑟縮地躲在牆邊的我時,她非常震驚,把司機打發走後,她下車走向我,劈頭第一句話就是「你來干什麼?快回屏東去!」她的神情非常緊張,深怕別人看到我,好像我的存在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點一樣。她從皮包中掏出幾張鈔票塞給我後,很厭惡地叫我快點離開,說她的男友馬上就會回來了,叫我千萬不要再來煩她,更不準被她男朋友看到,然後,她就進入豪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