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記憶是很奇妙的東西。
在她離去一年半之後,事情也真如他所預言的那般。
只要「橙花」這杯酒還存在,他就會一直想起徐芷歆這個人,也會記得他們之間的每一段交集。
然而,他卻想不起來擁抱她的那種感覺。
他記得發生過的事件,卻記不住當時的心情。就像他可以牢牢記住徐芷歆離去時的眼淚,卻忘了自己在那一刻有多不舍。
思及至此,他煩悶地從煙盒里抽出一根,正要點上。
「你少抽一點吧。」
忽然,舒正尋的動作驟然僵止。
他以為,他早已經忘了她的聲音,但事實上又談何容易?
「虧我還期待你會不會洗心革面,把煙給戒了。」女人笑說了一句,坐上了她習慣的那個位置。
舒正尋怔怔的,抬起頭來望向她。
她的頭發長了一些,也染成了淡淡的褐紅色。也許是笑容的關系,她的精神看起來比他記憶中還要好上許多。
「……只不過是抽個煙,不需要用到‘洗心革面’這四個字吧?」
這是夢嗎?
如果不是夢的話,那麼他應該要高興才對。為什麼他此刻的心卻像是被人用繩索給緊緊拴住,難受得令他不知所措?
「管他。反正你知道的,我才剛回來,臨時找不到適合的中文辭。」徐芷歆揚起笑容,重新注視著對方。
「幸好你還在,」她露出生硬的微笑。「我還擔心你會不會已經辭職,或是干嘛的……」
舒正尋靜了一會兒,猶如以往,主動為她倒了一杯橙花。
「你如果再慢個十幾天的話,應該就遇不到我了。」他遞上,同時說道。
徐芷歆微愣。
「你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而已?」
「我的眼神像是在開玩笑嗎?」
他笑了出來,繼續道︰「我已經自己開了一間小酒吧,在新生北路附近,現在還在裝潢,等裝潢好了之後我就會離開這里。」
「你的老板知道這件事?」
「當然知道。就是他鼓勵我自己去開一家的。」
「那他還真大方,不怕客人被你搶走?」
「地點離那麼遠,要搶也搶不了多少吧。」
徐芷歆揚揚眉,頓時接不下話,只好拿起杯子啜了一口。那味道究竟和一年半前有沒有不同,她說不上來。
但是那令她懷念。
「好久沒喝到Orange
「怎麼?芝加哥的酒吧不提供這種酒嗎?」他笑了一聲。
「不過是琴酒和柳橙汁而已,走到哪都會有的。」
徐芷歆放下了杯子,看了他一眼。「我不喝,是因為我怕我會想起這里,還有……想起你。」
她的話讓舒正尋沉默。
他從來就沒奢望過這樣的事情會發生,然而當它降臨在眼前的時候,他卻覺得這一切都完美得讓他不敢貿然接過手。
「你呢?這次回來是度假?還是探望親戚?」他想起了花店的老板娘,順勢岔開了話題。
「都不是。我是來證明我可以在這里生活。」
她的答案讓舒正尋有了期待,那是最令他恐懼的一種東西。
「研究室的工作呢?你真的放得下?」
「同樣性質的工作到處都有,只是規模大小不同而已,」她聳聳肩,微笑。「但是,這世界上只有一個舒正尋。」
「我不適合當你的生活重心,」他還是一樣不自覺地抗拒。「更何況,你的家人都還在美國。」
「難道我不能在台灣組一個家?」
「我不是一個好家人。」他答得直接。
「彼此彼此,我也不是。」她回得俐落。
舒正尋忍不住苦笑出聲,然而這絲苦笑卻夾雜了些微的喜悅在其中。
「你太優秀了,」
他側頭看著對方。「你想要的,我可能一輩子都給不起。」
「我想要的我自己有能力可以去追求,不需要你來給。」她微微抬起下巴。「唯一需要你施舍給我的,只有一個。」
她向前傾了一些──
「那就是你這個人。」
從她的唇瓣之間吐出來的一字一句,徹底讓舒正尋閉嘴了。
瞬間,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心里融化了。
在前一秒,他還覺得這樣的畫面似乎是回到了一年半以前,然而,現在他卻完全不這麼認為了。
原本搖搖欲墜的,現在卻變得更加扎實,愈發堅強。
原本蒙朧不清的,現在變得清晰透明,甚至耀眼。
忽然,有一種直接刺痛了他的皮膚表層。那種讓他甘願沉醉在其中,也不願意在這一刻繼續保持清醒。
他起身,驟然往前走了一步──
彼不得旁邊還有一群客人。
避不了他和她之間還隔著一座吧台。
他伸手扶在她的後腦上,將她攬向自己,傾前就是給她一個牢牢的吻。而這個吻,告訴了她所有的事實。
事實是他一直都抱著期待;事實是他從來就不希望她離開;事實是他一直都在渴望著她。
事實是,他誰都不要,就只想要她。
這個突來的吻引起多少人的側目,他不在乎。
緩緩地,他放開了她的唇瓣,凝視著她的眼神。他在乎的是她的回應。
「你……」
徐芷歆愕然。
再怎麼想,也料想不到他竟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吻她。
「別怪我,」他揚起淺笑,退了一步。「是你讓我等太久。」
她怔了一下子,才道︰
「你怎麼不想想我忍得多辛苦?」
舒正尋听了,聳聳肩。
「我不介意你對我做剛才的行為。」
「你想得美。」
徐芷歆笑了開來。
就為了這一刻,即使要重新來過的事情再多,也值得了。
「正尋哥,那我先走嘍。」
年輕女酒保在熄了大部分的燈之後,在離去之前,向「ROXY」里僅剩的兩人打了聲招呼。
「OK,路上小心。」
簡單應了一句,舒正尋目送對方走出門。
「正尋……哥?」
徐芷歆皺了眉,忍不住笑出來。
「相信我,我阻止過她了,但是她很堅持。」
「對了,以前那個酒保呢?」
像是想起了另一個不可或缺的人物,徐芷歆忽然間道。
他知道她指的是張義睿。
「他去西藏修行了。」
「啊?!」她露出驚愕的表情,「他怎麼會……」
「你也真厲害,連這樣都信。」舒正尋皺了眉。
自覺被捉弄,徐芷歆板起臉。
「好好好,我不鬧了,」他笑了出聲。「其實他半年前就跟朋友到墾丁去合伙開了一家夜店。」
「怎麼不是找你合伙?」
她以為他們的感情應該要很好。
「他追求的環境不是我想要的。」
他揚揚眉,補充道︰「他喜歡的,是那種可以嬉鬧跳舞的酒吧;而我喜歡的,只是經營一個單純喝酒聊天的地方。」
徐芷歆點了點頭,沒表示什麼。
那的確是他會去追求的風格。一個能讓人放松的環境,一個能讓人安心的空間,一個能讓他只需要聆听而不需要作答的地方。
「你有個東西放在我這里,一直沒帶走。」
忽然,舒正尋說了一句。
徐芷歆醒神,納悶了一會兒,想不出來會是什麼樣的東西。
「是……剩下的十五杯橙花?」
「那種事已經沒必要特地拿出來提醒了吧?」
「不然還有什麼是可以讓你欠的?」
見舒正尋沒有答腔,而是逕自轉身,伸手從抽屜里拿出了什麼,遞放到了她的眼前。
看個仔細之後,徐芷歆笑了出聲。
「原來在你這里。」
那是她曾經遺失的識別名牌──「服務員」
「你當初亮出來給我看的時候,就一直沒有收回去。」
她想起了她因為這個被弄丟的名牌,被所謂的「前輩」數落一頓。
「你就這樣一直留到現在?」她不敢相信。
「不然呢?」
他反問︰「你要我把你的名字給丟到垃圾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