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的他卻打算立刻前往醫院——因為他剛剛接到護士的電話,宋芙湘的家人已經在辦理她的出院手續了。護士知道芙湘是劍淵的朋友,便想通知他一聲。
出院?狂踩著油門,劍淵不知自己的臉色有多不安——他們真的要把芙湘帶回台灣嗎?
可怕的荒涼感向他襲來,他知道……如果芙湘真的回到台灣,自己跟她再也無相見之期!這一分隔,隔的再也不是一片海洋,而是千山萬水;飽經創傷的她不會再有勇氣回到紐約找他。
他跟芙湘之間那根最細微的線,真的會完完全全地斷絕……
他真的要這樣嗎?真的希望芙湘永遠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不——霍劍淵挫敗地捶著方向盤,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停好車後,他像陣旋風般的沖入電梯。
霍劍淵直接沖到芙湘病房前,一推開門,坐在床邊的芙湘便回過頭來。
她的腳邊有一個行李箱,看樣子似乎要遠行。
兩人深深互望著,濃烈的哀傷與無奈充斥在空氣中。芙湘眼底有淚影、有絕望,像是長久行走在黑暗中的孤獨旅人,再也沒有勇氣走下去了。
她率先移開視線,幽幽地道︰「我的家人在幫我辦出院手續,很快就會回去台灣,你放心吧,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此刻的她好累、好疲倦,蒼老的心無法燃起光芒……原本她還對這份感情懷著最後一絲希望,但前天晚上,劍淵在走廊上對彥杰大吼的那些話清楚地傳人病房內,傳人她耳中,也把她最後的信心完全擊潰。
你滾吧,把你那個體弱多病的妹妹帶回台灣,我不想照顧她,更不可能照顧她!你們這些姓宋的永遠都不要再來打攪我,給我滾得遠遠地!
心已痛到麻痹,她也沒有眼淚可流了。如果她的存在只會讓他不悅,那麼,她該離開;如果看到她,只會讓他想到那段痛苦的回憶,她更應該離開!
她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這樣偷偷愛著劍淵,完全想不到她的愛只會帶給他痛苦。
所以,她願意暫時接受母親的安排︰回台灣去住一陣子。當然,她還是不願回到家里去,但母親答應她讓她住在外面,等身體好一點後,再回紐約繼續未完的學業。
芙湘動作緩慢地由脖子上解下項鏈,緊緊地藏在掌心內,過了好久,她才慢慢地攤開手,不舍地把項鏈放到桌上。
一看到那項鏈,霍劍淵更是無法動彈,鏈墜居然是當年他送給芙湘的戒指!他以為她早扔了那個平價的飾品。
為什麼?為何芙湘一直留著它,而且還不離身地戴在身上?
芙湘緩慢而哀傷地道︰「以前的我,真的很自私。我曾經以為愛你是我個人的事,就算失去自尊,就算被你鄙視,我還是想偷偷地愛著你……我以為自己可以打開你緊閉的心窗,讓你不再沉溺于痛苦中,但,我錯了,而且錯得好離譜……」
她勉強自己微笑,但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我太自以為是了,我天真地以為自己的愛可以克服一切,我以為我的愛可以容納很多很多,可以包容憤怒的你、偏激的你、陰沉的你、冷酷的你……但,我的愛還是不夠多、不夠濃,無法抵擋你心中多年的仇恨。你心底有個巨大的黑洞,不論我丟下多少愛,都無法將它填滿……」
她痴痴地望著劍淵,任淚水滑出眼眶。「如果我的消失是你唯一的心願,那麼,我會尊重你的決定。不管我將來還會不會回到紐約,繼續完成學業,我……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她的心已經被燒成灰燼了,原本她以為自己可以勇敢地堅持下去,但,如果她的堅持只是造成劍淵的痛苦,她又有什麼資格繼續愛他?
劍淵無法言語,只听得到自己急劇而沉重的心跳聲……不!他不要看到這麼哀傷又了無生氣的芙湘,他想看到她展露出純淨無瑕的笑靨,圍著圍裙在他的廚房內為他烹煮出愛的晚餐,他想看到她以最甜蜜的笑臉,來迎接晚歸的他……
但,他還有什麼資格這麼做?是他逼她走的,他明白地表現出對宋家人的怨恨和鄙夷,是他把她的心傷得體無完膚!
如果這段感情把兩人都折磨得這麼痛苦,那麼,他該讓芙湘離去,那樣最好,不是嗎?
可是為何他會感到如此恐慌?像是有人拿刀割開他的身體,正要挖走他身體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為什麼?
他來不及開口,房門又被推開了,進來的赫然是宋華泰夫婦!
像是有一大桶冰水直澆下來,瞬間澆熄了劍淵胸口的情火,也讓他全身染上了冷冽的殺氣!
第九章
一看到霍劍淵,宋氏夫婦也很錯愕——尤其是宋華泰!
丟下一個最鄙夷的眼神,劍淵轉身就走,他不願在芙湘面前對宋華泰口出惡言。但,他也無法忍受見到他。
想不到,宋華泰卻直追過來。
「劍……劍淵!」他一個箭步追上來抓住劍淵,哀求著。「請你……請你等一下!」
「放手!」霍劍淵停下腳步,騰騰殺氣像是一把刀,森冷地睨視宋華泰。「你沒有資格踫我!」
「劍淵……」
才五十幾歲的宋華泰已是滿臉滄桑,白發早生,沒有人知道這幾年他過得多痛苦、多自責。
自從官運亨通後,他便形同無家可歸。回到那個外表富麗堂皇的家,只會讓他覺得更加冷清,也更加諷刺。他贏得了表面上的榮華富貴,卻失去了多年好友,更一並失去妻子和子女對他的尊重。
「對……對不起!」他難堪地低下頭。「我知道這句遲來的『對不起』對你有多諷刺,更無濟于事!但,我真的只想親口向你道歉,我……我知道我錯了,大錯特錯!我不該殘忍地陷害你父親,他是那麼信任我,我卻踩著他的鮮血走上仕途,我不是人!我是喪盡天良的混蛋……」
「精彩!你說夠了沒?」霍劍淵冷笑,銳利的眼眸足以殺人于無形,由齒縫中進出他的怨恨。「宋華泰,我看你是每天陪著那些政客演戲演上癮了吧?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地演出這一幕想得到什麼?想換取自己的心安?從今以後可以夜夜好眠,繼續飛黃騰達,無災無難到功卿?哈!姓宋的,你真不愧是最卑鄙無恥的小人,算盤打得比誰都精!」
「劍淵……」宋華泰的臉色轉白,低聲祈求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敢奢望你會原諒我……」
「你當然沒有資格求我原諒!」寒冽的氣勢更加懾人,劍淵不層地撇著嘴角。
「宋華泰,你可以停止你虛偽的眼淚和下三濫的演技了,你們宋家欠霍家的血債,永遠還不起!滾開!」
他狠狠地推開低頭站在前面的宋華泰,像是甩開最骯髒的穢物。一生清白的父親被人冠上莫須有的諸多罪名,含冤而死!這個仇他怎麼能忘?母親還一度精神崩潰,活在恍惚的世界中,這個恨他要如何咽下?
無論如何他絕下會原諒宋華泰,絕不!
轉身他便想走,卻听到背後傳來「咚」的一聲。
劍淵大力邁開的步伐倏地停頓,他沒有回頭,但由背後傳來的哭泣聲,他知道——宋華泰下跪了!
他居然……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當場下跪?!
雖然這里是美國,不過宋華泰畢竟也是台灣政壇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竟當眾下跪?
站在病房門邊的芙湘扶著已哭成淚人的母親,心痛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父親。就算她再不認同他的行徑,但,他畢竟是生她、養她的至親,養育之恩是無法抹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