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俊目滴溜溜地一轉,起身走進我的更衣室提了襲裙子出來︰「只要你明天穿這個,那就大家都OK?」
我瞄了眼那雪紡紗織的裙子。
「看來你也不打算給我第二個選擇?」我慢聲道。
他飛紅了臉,尷尬地搔著後腦勺,立在原地嘿嘿干笑。
我也笑,不忍心在捉弄他,「歡迎隨時離開。」
「是!元首。」他如接到特赦令,沖我行個納粹軍禮,飛跑出去。
迸人有語雲,一笑泯恩仇。人生的種種真的可以大度豁達地全都一笑置之嗎?我很迷惘。
☆☆☆☆☆☆☆☆☆
方府內到處是香衣雲鬢,楚楚紳風。
梅平把賀禮呈給站在方懷良左側的方伯母,說過了祝辭,寒暄之中方伯母把禮盒遞給下人後,拉起我的手上下打量我。
「懷良,你看鳴雍這位千金,是不是出落得越來越水靈?難得今兒個澄征從學校跑了回來,窺個空兒也讓他見識見識什麼真正的沉魚落雁,別淨瞞著我在美國那邊胡鬧。」
方懷良一臉帶笑,犀利精明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向我父親︰「這就得看鳴雍兄的意思了。」
我父親笑著應和︰「現在的孩子大了就了不得,我們這些做父輩的哪里還有說話的余地,讓他們年輕人自己拿主意吧。」說話間目光掠過我。
又道︰「其實能交個朋友也還是好。」
梅平站在父親的側邊,和樂地發問︰「澄征也快畢業了吧?」
「可不。念了碩士又念博士,再不畢業都要把人念傻了。」方伯母笑語,掩不住一份身為母親的自豪。
我就像關在籠子里供人待價而沽的困獸,拘束之于還得自始至終在臉上堆起一絲不苟的端莊的微笑。他們也不是沒有注意到我的戒指,只不過是都當我小女孩貪玩戴了個另類飾物。不知情的誰會認為那時鑽石做的?我便要告訴別人都不會有人相信,沒準還拋給我兩粒「你瘋了不成」的白眼球。
待不下去了。
悄悄用手肘撞了一下在背後不懷好意地扯我腰帶的林智,在電閃般向多在方伯母後側掩嘴偷笑的澄映丟過去一記殺人眼光,這妮子八成皮癢欠扁了,還不出來救命。
澄映接收到我的威脅,偷偷朝我扮了個鬼臉才施施然走上前來說︰「林叔叔,梅姨,可以讓林瀟陪我去玩玩嗎?哎——瀟瀟你這裙子真漂亮!」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假笑若干︰「是嗎?」
梅平望了望我,臉上笑顏加深︰「去吧。」
方伯母放開我得手,對澄映道︰「順便看看你大哥在哪,叫他來見我,一整個晚上都不見他的影兒,這孩子也真是的。」
我走出十步之外才能夠長舒口氣,澄映的腦袋直轉向我的頸側笑的花枝亂顫。
「笑笑笑!小心笑到你人仰馬翻跌個四角朝天的烏龜樣,那個時候可就輪到我笑了。」
她站直身子,雙手拍胸勉強止住笑意。
「沒辦法,我已經很久沒看到你出糗了。走吧,雨盈已經來了,找個機會我也得介紹大哥給她認識。」
雖說林方兩家世代交好,但我出入澄映家的次數與去雨盈家一樣,寥寥可數,從來就不喜歡去別人的家里見識別人的溫暖。也曾見過方澄征一兩面,後來他出國留學,五六年過去,早對當年那個只有匆匆幾瞥的人印象全無。雨盈和澄映是在高中時認識的,那時候方澄征已經出國。偶爾過節才回家晃一晃又飛走了,所以她並不認得他。
才說到她,雨盈已自側廳走出來︰「瀟瀟你什麼時候到的?澄映你怎麼不和她來找我?」
「正要去呢。雨盈你不知道——」澄映未語先笑。
我用力掐她的胳膊罵︰「笑到齜牙咧嘴比較好看,你笑呀!」
她躲到雨盈背後︰「不得了!雌兒還未過門就開始虐待小泵子。」
「截住!」雨盈大聲喊停,回身瞪著她︰「為什麼我的印象中好像我才是她的小泵?還是我記錯了,你不姓方該投我們家姓冷來了?」
澄映指指我︰「你問她去,到最後誰才是她的小泵子還真沒準,難保我大哥不會對她三見鐘情。訂婚有什麼了不起,結了婚還可以離呢!不過最好還是我大哥對你一見傾心,那就萬事大吉你也有嫂子我也有嫂子。」
雨盈敲她一個響頭︰「現在才幾點,燈火通明的說什麼夢話!再敲一下醒了沒有?」
澄映喲喲叫痛,我拉住雨盈還要打下去的手︰「體諒體諒她吧,你不知道人家八百年前就已相中了我老弟想做我弟媳婦啊?冷方林三家聯姻敢情好,雖然她有那麼點老草吃女敕牛的罪過,也保的個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碎嘴!」方澄映撲向我掐著我的脖子搖晃︰「給我死來!」
我哇哇大叫︰「雨盈還不救命!」
「救你?下輩子吧!澄映盡避掐死她,真的一點都不用給我面子,平常我倆可不是被她刻薄被了?」
坐山觀虎斗外加挑撥離間罪名成立。我和澄映相視一笑,意氣相通,反手飛快逮住她,「有人要完蛋!」
「喂!——啊——別搔我!癢死了——哈哈——」
「小妹。」側後方傳來一聲叫喚,雨盈和我俱回過頭去,電光火石之間,那臉容酷似澄映的男子一臉失魂落魄。
一陣輕微的嘩然聲轉移了我們的注意力,雨盈立刻掉過頭去,我看著方澄征笑了笑,她這才驚爵失態,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與此同時我听見雨盈憤然作聲︰「這頭豬!」
心頭微微一牽,我回過頭去。
冷如風正在給方懷良祝壽,左手臂彎內挽著位嬌娃。質料、剪裁、手工都是上乘的寶石蘭西服,袋口別著瓖有藍寶石的方巾,白色真絲襯衣的領子闊長且尖,大反轉在西服領口外,燙的不見一絲皺褶的,西褲反傳統地采用了微喇叭型,更顯畢挺修長,高貴典雅之中不失飄逸灑月兌,還帶些奔放不羈。
人群中他永遠最耀眼。
雨盈遠瞪著他說︰「澄映,還是你做她的小泵子對她比較好。」
我可不這麼認為。我拍拍澄映︰「把雨盈介紹給你大哥,然後到有東西吃的地方來找我。」
我對方澄征點頭微笑然後走開,不理會背後雨盈刻意壓低的叫嚷。
並沒有等候澄映和雨盈的到來,挑了些自助食物,我端著盤子溜到了後花園。長而粗的藤條懸著一塊又厚又寬的暗褐色柚木木板,是座秋千。我坐在秋千上,拿起碟子上的食物有一口沒一口地放進嘴里,目光飄向天上的圓月,心頭不期然憶起一個句子「月色如水水如天」。
皎潔冰清的月華傾瀉而下,兩米外一堵由金銀花長成的花牆上,橙白相映的花簇在月光中相依相偎,漂緲的蟲鳴蟋叫從幽暗靜溢中傳來,遠遠的隱約看見兩個相擁的人影推門出來,漫步走向另一條小徑。
我放下手中的空碟站上秋千,視線投向蒼穹,心底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所生為何。若說人生如戲,我在其中出演的又是什麼呵。為人兒女?我是個自以為在懲凶的罪人;為人姐妹?我未盡餅應盡的責任;為人朋友?我何嘗付出多少真情實意,內心掩藏了太多的秘密;為社會一員?我無疑是一條只知消耗而不懂奉獻的蛀蟲;就連目前「學生」這一身份,我都從來沒有用心去把她演好,我要那麼優秀干什麼?拿到身上的榮譽向誰去夸耀呢?我至愛的母親已去了天園;至于為人妻母,那又是還遙遠漫長的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