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慷慨赴義的決絕表情,莊曼吸了口氣後,推開莊克己專屬的休息室走了進去。
「爸,我來了。」
「你又在外頭摩蹭什麼,店員剛才就打電話報告你到的消息了。」今年五十有五的莊克己,坐在舒適的按摩椅上,罵起人來聲如洪鐘、臉不紅氣不喘。
「你總要給我一點心里建設的時間吧?」
「見自己的老爸需要什麼心里建設?」他低斥道。
莊克己,南台灣警民都聞名的大盜「竊皇」。
听說只要教他感興趣的東西,絕對會成為他的囊中物,沒有二話;竊皇之所以享名,自然有他獨到厲害之處,傳言他的手腳之干淨、頭腦之清晰,不曾在受害者居處遺留任何證據,更別說是暴露行蹤教警察知曉了。
而全省唯一與他齊名者,首推北台灣的「盜王」,他們兩人分庭抗禮、互相較勁多年,仍是分不出個高下,直至現在,還是誰也不讓誰的比倔傲與骨氣。
「都怪你媽的肚子不爭氣,也不會幫我生個帶把的,好繼承我的衣缽。」每次想到這事,莊克己總要口頭埋怨幾句。
「你都不偷東西了,還繼承什麼衣缽?」莊曼最討厭听他談起昔日的風光史或是近似的話題了,這樣一來,代表她又得听他念經了。
「至少掛上我的名啊!」
「反正那種名聲也不怎麼好听,不要也罷。」
「你說什麼?」渾身血液倏地全往腦門沖,莊克己氣紅了臉,「你媽不爭氣就算了,連你都丟我的臉,想想古老頭領養的那四個義子,個個有如蛟中之龍,出色極了,而你只會過著醉生夢死的渾噩日子!」
人比人,果然會氣死人。
雖然說退休後的骨董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但站上比試台和那四個年輕人一較高下,他就要矮人一截,這口氣他怎咽得下?
「爸,你沒念多少書,不要自暴其短,更不要濫用成語,好不好?」莊曼糾正他,「我每天都很認真在畫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狀況,哪里醉生夢死了?」
「你沒把個牌亂丟吧?」雙眸一瞠,莊克己陡然想起一件大事。
「我放在家里。」
「放在家里的哪里?」他再追問。
「呃……爸,那已經是我的東西了,高興放哪里是我的自由吧?」’
「這麼重要的東西,你休想和我談自由,令牌等于我的生命,馬虎不得,你最好謹慎的收好!」
「喔……」莊曼應得非常心虛,因為她早就忘了將那塊木頭扔到哪兒去了。不過當然不能承認,她可不希望耳膜被轟裂。
唉,真不曉得他們這些老頑固在執拗些什麼,不服老就算了,還要拖她這個無辜者下水,硬是塞給她一塊沒用的令牌,說什麼那是竊皇繼承人方有的寶貝,但她左看右看都不覺得它值錢。
「好了,事情交代完了,可以來談正事了。」
「剛剛那個不是正事嗎?」她驚訝得有股想落淚的沖動。一段廢話就得耗去將近半小時的時間,加上正事,她得忍耐多久的疲勞轟炸啊?
莊克己惱怒,「那是父親的叮嚀,哪兒稱得上正題了?」
「那你快點說好不好,我有朋友等我一起吃飯。」桑子神不知道會不會等到睡著?
「回去把東西收一收,明天到我店里來上班。」
「你說什麼?」腦中的思緒被這句驚爆赫然打斷,有幾秒的憂惚。
「年紀輕輕,你不可能就耳背了吧?」
「爸,我自己有工作……」
「這是你媽的意思,她說你不會照顧自己。」’莊克己將事情撇得一干二淨,免得遭到怨懟。
「我前幾天請了個管家,現在三餐由他負責,我不可能餓到自己的……」莊曼急著辯白,下意識就將以做菜做家事抵水電費的桑子神拉了出來。
莊克己挑眉置疑,「你都自顧不暇了,哪來的錢請管家?」
「所以我說你們根本是窮擔心,不要把你們的女兒瞧得太扁,以為我畫的設計圖賣不出去,其實我每個月都有收入的。」緊要關頭,莊曼謊話說得自然順口,完全不見頓塞。
「你自己跟你媽說去,我只是負責傳話。」拿起話筒,幫忙撥了一組號碼,將責任卸除。
「喂,媽……」莊曼才叫一聲,遠在南台灣的莊母中氣十足的聲音已傳了過來。
「曼曼,爸爸跟你說了沒,你要到店里幫忙喔,畫設計圖會餓死啦,你不要讓媽媽擔心。」
「媽,我又不懂骨董,能幫什麼忙?」
「抓你回來高雄找工作,住在家里陪我……其實不做事也不打緊,反正家里的存款足夠養活我們母女倆。」
莊家的老家在高雄,莊克己因為看中北部的收藏風氣,所以將骨董店開設在台北,莊母則因離不開老鄰居而堅持留守,然而一個人的生活難免孤單,她還是希望女兒能回來一起住。
「媽,你不要這樣啦!」莊曼哀求著。
不是她愛說老人家不好,像她老媽,隨便數數就有一大落普通子女愛戴的優點——廚藝好、疼愛女兒、旺夫益子等等,但是縱使有千般好也及不上一個大缺點︰嘮叨。
只要她一出捶,平日溫柔和藹的慈母就會變成一只愛咯咯亂啼的老母雞。
「等一下,我還有第二條路給你選擇。」突然,抽著雪前的莊克己搶過電話,和太座說了幾句一切交給我的安撫後,匆匆斷了線。
「什麼路?要不要過奈何橋?」莊曼有氣無力的問,腦神經衰弱正是她此刻的寫照。
「放心好了,有你這樣的女兒,余何橋我會比你先過的。」莊克己被這麼一激,講起話來咬牙切齒。
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莊曼撇撇嘴,但仍倔意不減。世界上哪有如此強迫女兒的霸道父母?
他瞟了她一眼,「雖然第二條路成功的機率並不高,但我想也許有人會看在少奮斗二十年的分上,答應入贅的。」
這就是莊克己打的如意算盤,沒有兒子無妨,招贅一個女婿進來承繼竊皇之名也是不錯的主意。
「入贅!?」莊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這老爸到底把她看得多扁呀,居然還說什麼「成功的機率不高」這種話?
他忘記她身上流的是誰的血液嗎?他會委狠,她也不是省油的燈,「不可能!我不會放棄設計師的工作,更不可能如你所願的結婚。」
以為她會識時務的莊克己,沒料到她竟比想象中的難搞定,不禁怒從中來,整張瞼在瞬間漲得通紅,血管中的壓力急速上升。
「你真要氣死我了……」腦子一陣昏眩,他立刻顫著手打開抽屜,拿出一罐藥瓶子,不料手上一個不穩,藥瓶子掉下地,里頭的藥丸散落一地。
看情況似乎不太對,莊曼連忙撲過去,從地上撿起幾顆藥丸子放進父親顫抖的手掌中。
莊克己立即吞下藥,莊曼連忙送上白開水遞到他嘴邊,他急促地喝了幾口。
餅了約莫五分鐘,他的臉色舒緩下來;掩不住擔憂,一直盯著他瞧的莊曼這才松了口氣,開始後悔自己剛才頂撞的言辭,她忘記老爸有高血壓的毛病了。
「爸,對不起……」垂著頭,她懾嘴地懺悔。
莊克己手掌偷偷撫著顫悸的胸口,嚇死他了,老天,剛剛他差點一腳跨進棺木里,太恐怖了!為這種事情而死,多冤枉啊!
「不要叫我,我沒有你這種不孝女!」賭氣地別過頭,像個鬧脾氣的老頑童。
案親的怒火,教莊曼挫敗地垮下雙肩,原先信誓旦旦的決心頓時潰防了許多。
「我又沒對象,談什麼結婚?」禁不起道德輿論的攻伐與良心的譴責,孝順的她態度軟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