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戰忽然意識到,眼前沒有張若虛筆下的春江明月,有的只是一地的鮮血與尸體而已,甚至他的一只腳已踩在血泊里!
「他還只是個孩子,為什麼……為什麼你就不能放過他呢?」他忍不住怒吼道。
「誰又放過我了?」木斯盈一臉的漠然。
對于江湖人而言,吸血妖姬人人得而誅之,誰又曾對她仁慈過了?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對那些要殺她的人仁慈?
要她洗淨脖子等著挨刀?門都沒有!
她的眼中閃現出叛逆之色。
唐戰忽然醒悟,她根本不在意倒下的是自己還是他人。不知為什麼,他的心髒忽然有些不適。
「莫非唐大俠還不習慣見到尸體?」木斯盈彎著嘴角冷笑。「那麼,你的那些尸體又是怎麼處理的?」
「我的那些尸體?」唐戰瞠目以對。
「就是那些挑戰你的劍客呀,他們不都死在你的劍下了?」
唐戰雖不曾刻意去殺人,可盛名在外,總有許多人想向他挑戰,劍一出鞘,死生往往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她是人人唾棄的吸血妖姬,他則是鼎鼎大名的唐大俠,可此刻,他們竟然以一種奇異的標準立于對等的地位了。
唐戰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的與她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女嬰的啼哭驚醒了對視的兩人。
「要乖乖的哦——」木斯盈拍著女嬰柔女敕的小背,輕聲哄著。
「這孩子怎麼了?」唐戰跨越了血泊,來到她身邊。
「也許是餓了吧!」
「那你先喂她吧!」
唐戰接過她手里的青布雨傘,側身擋住斜入傘下的細雨,同時移開目光,以免覦見她衣衫下的景致。
意識到她被當成小丫頭的娘,木斯盈緋紅了臉。
「我不是她娘啦。」
「呃……」唐戰不禁尷尬萬分。
紛亂脆響的玉鈴鐺吸引了小丫頭的注意,下一刻,嬌憨的小丫頭竟破涕為笑,小嘴咿咿呀呀的,伸出女敕女敕的小手想抓住那些鈴鐺。
「哈哈……」」她滑稽的動作逗笑了他們,也緩和了彼此間的無措。
「抱抱她。」木斯盈沖動的道。
女嬰的身上有著甜甜的乳香,笑容憨憨的,可愛極了。
他的心被觸動了。
大俠唐戰的劍能刺穿昆蟲疾飛的雙翼,而不損及其他,可當他觸及小丫頭嬌女敕得不可思議的小身子時,那只慣握劍柄的手竟不由自主的顫抖了。
木斯盈接過青布小傘,遮住斜風細雨。
這一刻,傘里的世界因小丫頭的脆笑平添一股溫馨的氛圍。
不久,他們來到了一戶農家。
這家的農婦正值哺乳期;只見木斯盈與農婦嘀咕了幾句,就抱著嬰兒走進小屋,唐戰則被留在外面。
禁不住農夫的盛情邀請,他在院里的葡萄架下坐下小憩,嚷飲農家的粗茶,听農夫談著農事。
在唐戰亮麗的人生中,從未喝過如此粗澀的茶水,也沒人告訴他,稻米怎樣才能從田里長出來,他那潔白如雲的衣袂更是從未沾上農家雨後的泥濘。
奇怪的是,這一切竟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放松。
于是,當木斯盈抱著小丫頭走出小屋時,竟看見他正在給一畦白菜松土。
「好了嗎?」唐戰聞聲回頭。
他的雙手各抓著一棵白菜,臉上甚至還沾著泥土。
「這、這……」是大俠的最新造型嗎?
木斯盈還在那里張口結舌,身後的農婦已「嗅哧」一聲笑了出來。
「當家的留我們吃飯哪。」唐戰跳上田埂,宣布道。
「哦。」她不習慣這樣的改變,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來來來,還是先過來洗把臉吧。」勤快的農婦手腳利落的端來一盆水,熱情的招呼道。
她懷里仍抱著嬰兒,做起事采竟絲毫不受影響。
「這是怎麼做到的?」唐戰虛心請教,要知道他只單單抱著,就已是手忙腳亂了哪!
「少見多怪。」木斯盈笑出了聲。
女嬰身上的乳香更濃郁了,以至連她身上也沾染了些。唐戰這才意識到,剛才她是找人喂孩子去了。
農家的飯桌上沒有精致的食具、沒有豐富的菜色、沒有醇香的美酒,自然也不存在什麼試毒的銀針了。
桌上只是些普通的白菜蘿卜,唯一的葷菜是一只自家養的大肥雞,可唐戰卻吃得津津有味的。
雖是暮春,山里依然黑得很早。
向晚淡淡的余暉中,木斯盈的容顏顯得柔和而嬌媚。
望著她輕拍女嬰的後背,哄著女嬰入睡的恬靜與安然樣,唐戰忍不住懷疑,這真是那個十惡不赦的吸血妖姬嗎?
是她隱藏得太好,還是傳言有誤?
*****
夜里,他們就歇在這戶農家。
女人和孩子們睡在內屋的床上,男人們就在外屋鋪了點陳年稻草,算是打了個地鋪。
唐戰從未睡過如此簡陋的床,他以為自己會失眠到天亮,可聞著稻草的香味,听著窗外浠瀝的雨聲,他居然睡著了。
半夜時分,劍客的本能讓他睜開眼楮,這才發現那吸血妖姬正蹲在自己身邊不知窺伺了多久。
「來。」發現他醒來,木斯盈示意他跟著自己。
「嗯。」唐戰起身,跟著她出門。
兩人離開農家小院,沿著山道,一前一後,沉默的走著。
此時,雨早巳停了,夜色仍深沉。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山坡上開滿了紅的、藍的、黃的野花,在月夜里顯得分外嬌媚。
一炷香後,木斯盈在一處山坡駐足。
「將我引至此處,你的用意何在?」唐戰沉聲問。
「不就是殺人滅口嗎?」她淡笑。
「你……」他還沒弄明白她這話里究竟有幾分真實,一封信已塞進他的手里。「這是……」
信封上寫著「杭州方雪傲」五個字。
唐戰記得!這方家是杭州知名的經商世家,歷代主事者皆以「方雪傲」為名,到了這代,方雪傲將方家的生意擴張到整個江南。
什麼時候連這叫做「方雪傲「的商人也摻和進來了?
唐戰十分不解。
「別擔心,這方雪傲只是不相干的商人而已。」她看出了他的疑慮,淡淡的解釋道。
「我不明白。」
「他是小丫頭的爹,我答應人家要把小丫頭送到她爹的手里。」她解釋道。「一會兒我若死在你劍下,你就將小丫頭帶到杭州,交到她爹手里吧!」
木斯盈正值青春妙齡,可談論起死亡卻有如看破生死的老僧般淡漠。
「你信任我?」唐戰有幾分錯愕。
「唐大俠不是一諾千金的嗎?」她挑眉淡笑。
「你真舍得這小丫頭?」
「她的未來自有方雪傲去操心,我這外人摻和些什麼?」
就算舍不得吧,可人家的女兒難道就真能霸著不放了?再說「血諾」的責任,僅止于將小丫頭送到方雪傲手中。
「動手吧!」
木斯盈自袖中抽出青色小劍,反手將背著的青布小傘丟棄在一旁的野花叢中。二十四個玉鈴鐺齊聲作響,「叮叮咚咚」的攪亂了夜的靜謐。
「今夜我不想殺人。」唐戰袖手道。
十四的月亮已經是又圓又亮,如此的明月夜不該被鮮血染紅呀。
「你不知道嗎?圓月是吸血妖姬擋不住的誘惑。」她忽然道。
「什麼意思?」她的話里透著十足的詭異,唐戰隱隱有一絲警覺。
「難道你在追殺我之前沒听說過,吸血妖姬會在月圓之夜化身為吸食人類血液的惡魔嗎?」她曾經絕美的笑容變得黯淡了。
「我……」殺她只是臨時起意,他確實沒能很仔細的了解她。
可經過這些時間的相處,唐戰已經開始懷疑,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真正了解這吸血妖姬的?
「明天就是圓月之夜了。」她冷冷的道︰「如果你想為武林除害,最好現在就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