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戰爭的氣息,」頓突單于拉下他的手告誡道;「記住!男人的價值只有在戰場上才能得到表現。」
年幼的邪莫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深呼吸,我的歌給!你感覺到愉悅嗎?」他展開雙臂愉悅地說。
「是的,阿爸!」邪莫爾深深吸入這混合著殘酷與勝利的戰爭氣息,一種陌生的亢奮襲上他的心頭,他露出了微笑。
頓突單于模模邪莫爾的頭,「這才是我最欣賞的歌給!哈哈哈——」邪莫爾的外表與個性皆酷似于他,頓突單于向來喜歡這次子更勝于長子冒頓。
這時,他們來到靈族老族長的穹廬,看見一群士兵正在廢墟里尋找財寶。突然,灰燼中有半件羽衣「飛」了出來,在夕陽下閃著七彩的光焰。
「阿爸,那是什麼?」驚艷之下,邪莫爾忍不住指著它大叫。
「這是靈巫的羽衣,」頓突單于解釋,「也是他們向神明禱告時所穿的禮服。」
靈巫是傳說中能通鬼神之人,歷代以來,靈巫皆由靈族蘭氏所擔任。不過,靈族已經很久沒出現真正的靈巫了,他們現在有的,只是像老族長那樣有靈巫之名,卻無靈巫之能的「靈巫」,這也是靈族勢微,而血族卻得以壯大的原因之一。
「我要它!」邪莫爾熱切地望著那件雖已半毀,卻仍充滿了邪魅誘惑的羽衣,他的胸臆間升起強烈的佔有欲。
「我的歌給,我能給你一切,只除了這件羽衣。」頓突單于嚴肅地告誡他。
對靈族人來說,羽衣是靈巫的象征,並能加強靈巫與靈族神明的溝通;可對血靈族人來說,那絕不是件吉祥的東西!頓突單于不要他的歌給與靈巫有什麼牽扯,即使只是一件殘破的羽衣。
「可……」這羽衣好美,邪莫爾不舍地再度望向它。
「你將會擁有天下最好的奴隸,也就是靈族的奴隸。」頓突單于指著前方一群狼狽的靈族人,「他們會為你鑄造最鋒利的弓箭,蓄養跑得最快的駿馬,編織最華麗的衣物,制作最美味的乳酪……」
「嗯!」邪莫爾崇敬地望著他的單于阿爸。
「你得記住,絕不可踫觸靈族的女人!」頓突單于再度警告他。
傳說里,靈族的女人會施魔咒,一經踫觸,就無法自拔。
「哦!」邪莫爾似非懂地點頭應了一聲。
這年他才九歲。
◎◎◎◎
十七年後……
春風吹渡了玉門關,令關外的枯草都萌生新綠。
離中原很遠的地方,一個膘悍的男人冒著關外的綿綿細雨,帶著大隊精兵馳騁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
突然,從草原的另一頭冒出了另一隊騎兵疾逼而來。
草原上籠罩著煙似的細雨,他看不清來者的臉,可是,只憑這麼一小隊人馬就敢來招惹他這個所向無敵的血族單于,那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
驍勇強悍的邪莫爾原本冷漠的臉龐掠過一抹笑,這抹陰沉的笑意讓他的俊容蒙上一層嗜殺的神情。
如傳說里的一樣,他邪莫爾不但冷酷嗜血,而且從不接受失敗。
胯下的烏孫馬也似感染了他的興奮而躍躍欲試。
「乖!」邪莫爾不得不拉緊轡以控制胯下的烈馬。
「單于。」
雨幕那頭傳來了熟悉的嗓音,邪莫爾側耳一听,那是右賢王呼衍黑幕的聲音!他迅速舉起左手制止身後的弓箭手射箭。
空氣里原有的幾分緊張立刻松弛下來,而一度張開的弓箭也悄悄垂落。隨著危機的解除,數日奔波的疲勞漸漸侵入了每個人的肢體。
「該死!你差點成了刺蝟!」邪莫爾咆哮道。若不是他及時阻止弓箭手,只怕呼衍黑幕早已萬箭穿心而亡!
雖然邪莫爾的外表狀似猙獰,但呼衍黑幕卻能從那雙深棕色的眼眸里看出一絲飛掠而過的關切。「單于的眼楮能夠分辨高飛的燕雀,又怎會認不出您愚笨的手下呢?」他痞痞地諂媚道。
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模樣,邪莫爾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安撫了壞脾氣的單于,呼衍黑幕舉起手對士兵們喊道︰「一里外的穹廬里有美酒好肉,還有熱騰騰的洗澡水、嬌滴滴的美人兒,大伙兒快沖啊!」
「烏拉!」
他的話音未落,隊伍里就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不過,興奮歸興奮,訓練有素的士兵們仍懂得看單于的臉色。
見邪莫爾微微頷首,眾人更是歡聲雷動,然後一窩蜂地往穹廬的方向奔去。
激越的馬蹄過後,草原上只剩下邪莫爾與呼衍黑幕兩人。
呼衍黑幕一向不是輕率的人,他支開手下必然有他的目的在。邪莫爾了然地看著他。「你最好有能安撫我的理由。」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懾人的力量。
「單于,您看起來似乎有些疲憊?」眼前的單于與出征之前稍有不同,于是呼衍黑幕關切地問。
「沒事。」他揮揮手不願多說。他不累,只是有些困惑而已,畢竟他從未遇見這樣的事——
懊死的女人!他回想起那名日逐王的妃子竟寧願一死,也不肯順從他的畫面……
他那從不知失敗為何物的心里,第一次涌上挫敗的憤怒,不過……在憤怒中也帶了一分淡淡的敬意。
自小,阿爸就告訴他,女人只能佔有,不能信任,可是那名死去的女人卻動搖了他對女人的一貫看法!
一直以來,婚姻之于他不過是一種獲得更大利益的手段而已,就如同他與大閼氏(匈奴語,大王妃須)須卜當若的婚姻,為他帶來了盟友、土地、權勢及財富……
至此,該有的他都有了,可……他竟覺得空虛!似乎從某一天開始,那無休止的征服與殺掠再也無法滿足他。
「單于……」呼衍黑幕吃驚地發現,一向思路清晰的單于竟失神了!
即使在八年前,邪莫爾的兄長冒頓單于下令將他驅逐出部落,他也是一臉的鎮定,並在短短的半年之內,就以狐狸的狡猾,狼的凶殘,以及豹的速度,奪回了本該屬于他的單于之位。
之後,他更在很短的時間內,整肅了被冒頓單于搞得一塌糊涂的政事,也用武力手段平息了各部落之間的紛爭。
此後,血族再次成為大草原的絕對主宰,而邪莫爾本人也以戰無不勝的傳奇,被奉為繼他父親頓突單于之後的又一英雄人物。
可此刻他反常的樣子,直讓呼衍黑幕覺得一頭霧水。
「單于,您怎麼啦?」呼衍黑幕關切的問道。
邪莫爾仍然沒有回答,只是一鞭狠狠抽在烏孫馬身上。
從未受過主人鞭打的馬,立即像瘋了一樣的沖出去,留下一臉呆怔的呼衍黑幕獨自對著草原的煙雨。
◎◎◎◎
同樣是這天,同樣是在這草原上,一對漢族打扮的年輕男女正艱難地跋涉在雨後的泥濘中。
「麻禮,還沒到嗎?」嬌小的女子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氣喘吁吁地問。
「就快了,靈眸。」高大男子的回答顯得有些猶豫。
連日來的降雨使得草原的泥土十分松軟,因此路很不好走,尤其對于他們這種「異鄉客」來說更是畢步維艱。
是啊!在中原生活了十七個年頭,他竟覺得這草原已然有些陌生,以至于他這生于草原的孩子,竟也一再在這片綠地中迷路。
唉——麻禮忍不住在心中嘆息。他倆在漢地生活了這麼久,身上早已深深烙印著屬于漢人的氣息,對這大草原來說,委實只能算是外地人罷了。
望了望四周,麻禮再一次發現自己帶錯了路。「靈眸……」他欲言又止,因為不知該如何向疲倦不堪的她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