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媽的,也不知是哪個男人的。
吳桂蘭有些惱怒地喃喃罵了一句。她可不打算為那些在外面亂搞的王八蛋弄個野種出來。幾乎用不著考慮,她們一旦懷上便只有一個解決方法,那就是去私人診所做人流。而她,自然也是從頭至尾都沒有過要留下這個孩子的想法。
次日一大早吳桂蘭便來到了那個其他姐妹常去的診所,天冷,診所還未開門。她在外面站著,打算等醫生來。素著臉的她看上去比化妝後要年輕許多,淡淡的眉,單眼皮,眼角微挑,唇色蒼白,沒有狐媚的勾人,卻清清秀秀的,不說話時就像一個剛從鄉下進城里的純樸女孩。事實上她年紀也並不大,臘月里才滿二十二,可是做那一行已經有兩年多了。
天空突然飄起雪來,先還是細細的像鹽粉一樣,不一會兒就變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密密的,漸漸迷了人的眼。
吳桂蘭依然穿著她那件袖口和下擺都磨得有些毛糙的舊大衣,一向披著的頭發扎了起來,圍了圍巾,雪花落在身上和發上,並不會馬上化去,而是漸漸堆積起來。她覺得腳有些僵冷,只能不時地在原地跺跺,然後從袋中抽出始終冰冷的手放到嘴邊呵氣。
開始做這一行的時候她不滿二十,剛從牢里出來,身上沒有一分錢,還欠著一個老鄉的賬,而英妹兒又恰在此時考上重點大學,學費對于家里來說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吃夠沒文化的苦,她不願意自己的弟妹們再如她和爸媽一樣,于是便跟著一個在牢里認識的姐妹做起了這一行。那個姐妹在一年前因為吸毒過量死了,她便越發愛惜起自己的命來。
媽的,醫生死哪去了,現在還不來。撇唇在地上啐了一口,她慢慢晃悠著離開了診所的大門。晚點再來吧,再等下去,不必做手術,她就要先被凍死了。
坐牢的事家里人到現在都被瞞著。想到坐牢,她臉上浮起淡淡的笑,現在想來,坐那個牢還是因為她沒文化也沒有錢吧。當時才十六歲的她在一戶人家里當保姆,剛從鄉下出來的女孩兒懂什麼,被女主人的兩滴眼淚就弄得義憤填膺,答應和她一起去捉她男人的奸。誰料這奸是捉到了,但後來反莫名其妙變成那女人在男人面前卑躬屈膝,想盡辦法要與他言歸于好,而自己則成了她討好自己男人的工具。為了不和男人離婚,那女人竟然用藥幫著男人強暴了她,而且還把她每天都綁在以前睡的小房間里供男人玩弄。
可惜她吳桂蘭從小到大就不是任人欺負而不還手的主。那一天,她哄得那男人去了戒心松開了她身上的繩子,然後用在學校里打架累積起來的經驗將男人狠揍了一頓,臨走前讓他斷了子絕了孫,又把那個女的臉給劃花了。
她這麼做究竟是不是該坐牢,她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反正已經坐了,再去追究該不該,也沒什麼意思。只是隱隱地,她知道在這事上自己吃了虧,只是一個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懂的鄉下女孩,又有誰願意為她出頭呢。所以她從來也不想,也不抱怨。
抱怨有屁用!她突然笑了起來。一想起那個被她劃花臉的女人最後看她時那惡毒怨恨的眼神,她就覺得特滑稽,好像最應該恨的人是她才對吧。
搖了搖頭,她把這些陳年往事都拋開,發現自己已來到市內最繁華的街道上,即使在下雪,路上行人仍然很多。身旁是一家音像店,里面正放著一首時下已經泛濫大街的歌,她一邊慢悠悠走著一邊跟著哼了起來。每天走在路上都有得听,想不會唱也難。
第3章(1)
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家里估計還眼巴巴等著自己寄錢回去。一年一節的,不能不給弟妹們添置點穿的;還有爺女乃爸媽,一年到頭像牛一樣在地里拼了命的苦,總不能讓他們連年也過得不舒心吧。一想到這些,吳桂蘭的頭就犯了命地疼。這兩個月根本沒賺到什麼錢,不要說多寄點回去,就是自己的生活都成問題。難不成要她動存在銀行里的那點老本?
折子上還要添五百才湊得齊兩萬,左想右想,她還是咬牙從里面取了四千寄回去。這錢是她每月零零碎碎地攢下來為自己存的,打算存到五萬就回縣里租個小門面開個粉面館,不說賺錢,可以養活自己一家人也就差不多了。但現在看來,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攢得足,如今物價上漲得又快,到時五萬恐怕又不夠了。
從郵局出來,吳桂蘭將匯款單緊緊攫在手中,心如當下的天氣一樣冷寒。英妹兒讀重點大學,學費和生活費都老貴,除了她現在做的這一行,換做其他正經活兒,哪一種都供不下來,但如今連這一行也不好做了。可是說也奇怪,似乎只有她一個人運氣背,別的人好像也沒見生意比以前差到哪里去。
先是輕輕松松賺了一個酒鬼和那個姓林的幾百塊錢,然後便開始走霉運,是不是連老天都在怪她佔人便宜啊?一想到這兒,她就覺得荒謬得近乎好笑。但當手插進大衣袋子里模到那張數字已明顯減少的存折時,她的笑容變得有些沉重,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日子要怎麼過啊?
還是去找點事做吧,都說這段日子比較好找臨時的工作,而且薪水也不低。不如去試試,總比每日在外面閑晃分文不進的好。
「媽的……吃霸王餐吃到老子頭上來了……」憤怒的喝罵聲斷斷續續傳過來,打斷了吳桂蘭的思緒。她循聲看去,只見前面一家小餐館外面圍滿了人,都在指指點點,幸災樂禍地談論著什麼。
她不是一個愛湊熱鬧的人,從人群外圍繞過,連眼楮也沒往里面瞟一下。只是沒走兩步,人群突然一陣騷動,一個人突然從里面沖了出來,直直撞向她。
不長眼的東西!閃避不及被撞了一個趔趄,她低咒一聲,怒目看向那個莽撞的家伙,不想竟對上一雙清亮中透著歉疚的漂亮眼楮,仿佛被清澈的泉水洗過,怒火一下子就沒了。
怎麼有些眼熟?她有些納悶地瞪著眼前這張掛彩的臉,心中暗自琢磨著。
「對不起……」無措的道歉被一聲痛哼代替,男人在她面前被後面追上來的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撂倒在地,拳腳瞬間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跑,老子叫你跑!」
又有一個卷頭發化著濃妝的女人也追了上來,跟著踢打起地上抱著頭蜷著身子不吭一聲的人來,嘴里還不停地吐出尖刻的咒罵聲。
苞她沒關系吧……「哎!小姐。」吳桂蘭發現自己的行為總是不受理智控制,明明不想管閑事,偏偏手已經隨著嘴巴自作主張地拉住了那個女人。
明明已經是徐娘半老了,一下子就被喊年輕了二十歲,女人即使有被干涉的不悅也沒立即發作出來,只是不友善地瞪向拉住自己的吳桂蘭,「干什麼?」
「別打了,要出人命的啊。」吳桂蘭目光專注地看著女人厚粉也掩不住的眼尾紋,笑嘻嘻地勸道。心中想著,如果他們就此住手,她不介意出一點小血,幫著把飯錢給了。這種小餐館再貴也貴不到哪去吧。
「走開,管得著嗎你,這種吃白食的打死一個少一個。」女人一把甩開吳桂蘭的手,輕鄙地道,說著又趕上去踢打起來。
吳桂蘭被她甩得一踉蹌,惱了,瞟了眼餐館的名字,「李氏牛肉粉」,又看了眼圍上來袖手旁觀的人群,不由冷笑起來,但隨即便被嫵媚的笑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