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看著他,女子搖了搖頭,「龍一。」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這一生他已沒有機會。
莫生天聞言怔住,而後驀然大笑起來,笑中充滿蒼涼與後悔。因為笑得過于猛烈,牽動了傷勢,不由嗆咳出血。
「原來……女兒……樓……」他喘息著,沒有說完,聲音便戛然而止,再也不能多說一個字。他沒有說出的遺憾是,若他知道是黑宇殿女兒樓樓主親臨,他必不會這樣大意,而會先一步將自己的一雙兒女送走,只是現在悔之晚矣。
漠然看了眼莫生天失去生機的身體,龍一確定他已死去,于是環目四顧,尋找可能的漏網之魚。
一聲壓抑的嗚咽被風送進她的耳中,她緩緩如閑庭散步一樣往聲音傳出之處走去。
那是兩個很可愛的孩子,一男一女,都是七八歲的樣子,蜷縮在假山的縫隙里,睜著兩雙原本天真爛漫的大眼楮,驚恐地看著她走近。她毀掉他們的家的整個過程他們都看在了眼里,看著這個美麗而雍容華貴的女子,他們仿佛看著一個噬血如狂的惡魔,恐懼仇恨壓迫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們親眼看著疼愛自己的父親死在她的手里,親眼看著平日保護他們還被他們嫌煩的護衛死在她的手里,親眼看著那些陪他們玩耍的下人死在她手中……
而現在,他們也將結束尚未真正開始的人生。
龍一沒有任何的憐惜,美眸無情地看著兩個孩子,毫不猶豫地揮出劍。
叮——一聲極細微的輕響,她感覺到手中的劍被什麼東西震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向一旁蕩開。
微訝,她看向那突然出現的人,那個有能力震開她劍的人。
那是一個身形瘦削頎長的青年男子,一臉的書卷氣,月光下束成髻的發泛著與年齡不相符的灰白色澤。
看見他,龍一立時猜到方才擊中自己長劍的是什麼。
「不要管閑事。」她秀眉一皺,冷然道,她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若說這個世間有人能改變她的決心,那必然是他。只是她不希望向來和她關系冷淡的他突然在這里參上一腳。
劍厚南緩步上前,俯身在地上拾起一枚五寸長的鋼針,將它放進自己的針盒中,直起身,他有些喘息,臉色也比平日還要蒼白。
「放了這兩個孩子,青姐。」他請求,目光定定地看著這個美麗卻冷酷無情的女人的眼。不錯,龍一正是他父親的首席大弟子,只是在黑宇殿做事。他始終不大明白,自己的父親怎麼能忍受他的弟子如此殘忍好殺而不加以制止。
他並不想管她的事,但這次無意撞上,事關兩個孩子的生死,他又怎能置之不理?
無法正視他不贊同的眼,微微別開頭,龍一冷叱︰「讓開!」但手中長劍卻遲遲不能刺出。
劍厚南搖頭,「收手吧,青姐。」他來得晚了,不然絕不會讓她殺那麼多無辜的人。
「大姐。」一聲輕柔的低喚,那持簫女子悄無聲息地來到龍一身旁,一雙美眸好奇地打量著劍厚南,神情溫和無害。
劍厚南呼吸一滯,感覺到迎面撲來的強大殺氣,知道這個一直在旁觀望的女子對阻撓她們的自己產生了殺意,但他絲毫不懼,提氣壓制住胸中的煩悶感覺,看著龍一的目光堅定更勝開始。
月色下,他的臉慘白得嚇人。
龍一的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下,只見黑裙輕輕一動,她已擋在了那持簫女子和劍厚南之間。
劍厚南只覺渾身一輕,籠罩自己全身的殺氣銷匿無蹤。
「阿九,你先走。」龍一開口,目光落在劍厚南的身上,卻是對身後的女子說話。她語氣清淡,但神情中自有讓人不可抗拒的威嚴。
「是。」那持簫女子沒有絲毫的猶豫,應聲後便轉身而去,眨眼之間便消失在夜色中。
沒有人知道,正是這樣絕對的信任和服從,讓女兒樓在黑宇殿中佔據著別的分部望塵莫及的重要地位。
「你也走吧,你打不過我的。」龍一移開目光,看著陳尸遍地的花園,這一次是對著劍厚南說。
劍厚面神情凝重,知道她說的是實情。若他身上無病,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但現在的他,只要功行全身就會牽動夙疾,怎能與她相比。但他早已想過這些,只希望全力以赴,而且她多少應該會看在父親面上,不敢對自己下殺手,這樣一來,只要他堅持,說不定可以救這兩個孩子于危難之中。
「我會盡力。」他回答,語氣平淡祥和,並沒有絲毫怒意和擔憂。他從小身中劇毒,無法可解,常年徘徊在生死邊緣,因此分外覺得生命的可貴,所以更加不能忍受龍一視人命如草芥的行為。
聞言,龍一收回目光,怔怔地看著他瘦削文秀卻泛著病態蒼白的臉,良久,輕輕嘆了口氣,「你這是何苦?」為了不相干的人,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了。
「你又是何苦?」劍厚南從容一笑,而後驀然省覺在這里笑實在不合時宜,于是整容反問。她又何苦要這樣無止盡地奪取別人的性命,連無辜的小孩也不放過。
看著他堅定不打算有分毫讓步的神情,龍一心思百轉,知道自己無法再在他的面前殺人,可是也不能讓他太得意,不然以後他有事沒事都在她出任務時出現,那她還能做什麼?
想了一想,她突然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用你的命來換他們二人吧。」
那只是一句戲言。
第1章(2)
曙色乍露,天空一片湛藍。
街上行人不多。
青澤城位于漠河匯入洛蘭湖的入口處,它的一大特點就是城內河渠眾多,水道交織成網,人們出行多以船代步。有河必有橋,這里的橋梁無論形狀、大小、數量,或是材質,均可名列天下之冠,成為青澤一道獨特的風景。
踏上一道石拱橋,一條小船正悠然從橋底滑過,上面站著一個粗壯的婦人,手持竹篙撐船而行。河邊楊柳依依,景致柔美。
站在橋上,龍一神態悠閑地欣賞著這在邊塞一帶難得見到的溫柔清麗,仿佛已忘記了隨立在自己身側許久的劍厚南。她依然是那襲黑衣,在平常的街景中顯得突兀而引人注目,只是對于偶爾經過的路人投過來的驚訝眼光,她毫不在意。
劍厚南的臉色較夜間稍稍好了些,不再那麼蒼白得嚇人。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心胸豁達,對于和龍一關系的改變並不覺得如何在意。
他本就是一個在死亡邊緣徘徊的人,也不知哪一天閉上眼楮就再也不能睜開,所以當龍一提出以他之命換那兩個孩子,他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只因他實在沒有把握能從她手中奪人,而且就算真能救下,也無法保證他們以後的安全。黑宇殿要殺的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能幸免于難的。
只是龍一說要他的命,但在現在看來,像是沒發生過那麼一回事一樣,她竟然還有閑情雅致欣賞風景,他只好奉陪。
因為知道與死亡臨近,他反而平靜下來,用心去看周圍的一切,不再有任何的焦慮和擔憂。在這一刻,他甚至忘記了此次下山來的目的。
「你跟著我做什麼?」良久,龍一突然開口,她的目光仍注視著連綿不斷的青瓦屋頂上出現的霞光,似乎有些漫不經心。
劍厚南清秀的眉微微一皺,「青姐……」她不是一個愛說笑的人,不會無聊至此吧。
輕輕嘆了口氣,龍一這才回頭看向他,眼神平和,沒有任何的殺意,「南兒,你以為我龍一當真冷血到連你的命也要取嗎?」很久沒和他這樣相處了,光陰如梭,仿佛只是眨眼的工夫,他已長成大人。這些年,他總是在有意無意地躲著自己,她何嘗不明白,天性純良的他不喜歡自己的心狠手辣。只是有的事,他可能永遠也不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