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蘿意外的表情,她露出一絲冷笑,「不要再試圖逃跑。不然老人家我一定會把你像牲口一樣鎖起來。」
老人的喜怒無常讓阿蘿心中直冒寒意,但她天生性子溫馴善良,倒也沒想與一個老人發生沖突。也就這樣被迫著留了下來。
第八章終須去(2)
「逃了?」風塵僕僕歸來的子查赫德甫一進入莫赫部領地,就被特蘭圖告以阿蘿逃走的消息,他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冷靜。反倒是其他人顯得更為激動些,紛紛詢問追捕的情況。
「派士兵追過,但一無所獲。」特蘭圖頗感慚愧地回答,「不過已傳令下去,凡是居住在我們轄域內的民族,均不得收留幫助她。」此令一出,也就等于斷了阿蘿的生路,沒有人會相信,單憑她一個柔弱女子,能只身逃離偌大的多色沽草原。她的結局幾乎已可以預料,不是餓死,就是葬身野獸之月復。
「知道了。」子查赫德淡淡道,擺了擺大手,示意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必再談。從他的表情沒有人能看出他對這件事抱何種心態。
當下,特蘭圖又向子查赫德簡略地報告了他離開後這近月期間內發生的事,除了馬賊又開始肆虐外,並沒什麼過于重要的。寒喧敘舊完,其他人又要趕著去安排洗塵的晚宴,紛紛告辭離去。
當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子查赫德站在自己空闊的大帳內。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臉上的表情一直維持如前的平靜。然後,他緩慢地閉上雙眼,呼吸漸漸變得不再平穩。
原來……她心疼的淚水,她溫柔的順從,她柔情似水的注視……一切,都是偽裝。他竟然忘記,她這樣的女子,為了達到目的,一向比男人更要不擇手段。
手指彎曲……收縮成拳——緊緊的拳頭,垂在腿側。
「為什麼要走?」他幾不可聞地出聲問自己,一個奴隸,又或一個女人的離去,他本不該放在心上,由特蘭圖去處理就行了。可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沒有任何的征兆,當他以為她心甘情願地跟隨他的時候,她卻突然地離去。她難道不知道,她根本沒有機會活著離開這片草原嗎?即使她真的如此幸運,能安全地抵達她想去的地方,但為了生存,除了重操舊業,她還能做什麼?不然,在她的心中,葬身在荒野,又或者當個人人輕賤的巴圖女人會比當他的奴隸更好?
驀然睜開眼,子查赫德的眸中隱隱燃起怒火,一把扯掉身上的外袍,他大步走向書案。她想要自由,那就要按他們地爾圖人的方式來獲得。他絕不會為她破例!他要下令,除了南面沙漠,其他三方均要戒嚴,若在沙漠以外的其他地方發現那個女人的蹤影,格殺勿論。
他心中其實明白這道令恐怕已下得遲了,過了這麼久都沒人發現阿蘿的蹤影,那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她還活著的幾率微乎其微。但是,除了這樣做,他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應付出現在他身上的古怪情緒。他甚至不能分辨那是憤怒,還是害怕,又或者是痛苦。他只知道,他整個人空蕩蕩的,好像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而且無望找回來。
一抹輕盈的白被一塊青色圓潤的鵝卵石壓在深紅沉重的幾案上,靜靜地躺在那里,恬淡而優雅。
子查赫德頓住,感覺到阿蘿的氣息,想也不必想,他已可以肯定那定是她留下的。他的手猶豫著撫上那涼滑柔軟的絹面。
當他看到上面清雅秀麗的字跡時,心中的怒意在瞬間消斂,就如同她站在他面前時,他無法對她生氣一樣。
她竟然用的是地爾圖人的文字,字里行間透露出對命運的無奈卻又向往自由的真摯感情。就在那一刻,他第一次不再抗拒地去感覺心底那份實實在在的疼痛。
「阿蘿……」他低吟,將白絹緊緊地抓在手中,閉眼,濃眉糾結在了一起。「你想我怎麼做……」她是否還在等他決定?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阿蘿柔潤如緞般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吟誦,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臉上的憂郁。
渾身一震,他驀然站起身,向外走去。無論她想怎樣,他都要先找到她,她在外面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她根本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召來扎合谷——那個阿蘿常常看見伴隨在他身側的虯髯大漢,子查赫德讓他帶著手下不動聲色地去秘密尋找阿蘿,無論生死,一定要找到她。扎合谷當即領命帶人悄然離去。
頹然回到帳中,子查赫德心神不屬地來回踱著步子,無法安下心來做任何事。
她究竟想要什麼?自由嗎?她難道不知道若連自己也保護不了,自由只會是苦難。
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莫問奴歸處……
這個笨女人……
子查赫德臉色難看地低咒。目光不經意地看到地上被他扔掉的羊皮袍,心中一動,俯身拾起。
那是阿蘿為他親手做的,他一直穿在身上。
將羊皮袍拿到手中,不自覺地輕撫上面細膩的針腳,他幾乎可以想象出阿蘿在縫制它時的專注神情。深吸一口氣,他將袍子按到胸口,抵制住那里異乎尋常的疼痛。
他從來不知道他也有放不下一個女人的一天。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對阿蘿的感覺就像對柃木的一樣,喜歡,所以他用地爾圖人的方式來向她表達自己的好感。他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但是他從未想過兩人會永遠在一起。合則聚,不合則散,這是地爾圖男女相處的模式,沒有任何承諾,他和柃木如此,其他情侶也是如此。他不認為自己會娶阿蘿做妻子,甚至阿蘿的存在也從沒影響過柃木在他心中認定的地位。
可是,就在這一刻,或許更早,當特蘭圖告訴他阿蘿從他生命中突然消失的時候,他驀然察覺,她對他來說,或許與其他女人不大一樣。
是的,是不一樣!
就在那一刻,他的神情變得無比堅定。抖開緊抓的羊皮袍,他重新穿上,然後風一般卷出大帳。
他沒有辦法坐下來等待尋找的結果,也沒有辦法在這里胡亂猜測那個笨女人的心思,他必須親自去找,他必須是第一個找到她的人,然後……
所有的事等找到人再說,現在他根本不敢多想,只希望她安然無事就好。
「莫赫。」柃木站在帳外,神情局促,卻又含著明顯的決心,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向子查赫德宣布。
壓抑住焦急的情緒,子查赫德停了下來,「有事?」他們一起回來,她會有什麼事這個時候才想到說?他微感疑惑,卻不怎麼在意。
柃木滯了滯,然後猛一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莫赫,我要離開這里。」
離開!子查赫德怔住,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看到他錯愕的表情,柃木美麗的臉上浮起深深的歉意,但她的神情卻依然堅定如前,「對不起,莫赫。我要離開這里,我要去找秋若湖。我要跟著他。」她說得義無反顧。在她離開的這段日子,秋若湖也離開了,他留了信,說他回去了結一些事,他沒有說他還會來。而她,她要去找他。
冷靜下來,子查赫德才听明白柃木的意思,原來——他們這一對在別人眼中最般配的情侶,竟然在同一時間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人,這未免過于巧了些。暫時拋開對阿蘿的擔憂,他露出淺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