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繡兒雙手死握著那杯子,先是喝口溫熱的茶水,定定心神之後才娓娓道出……
夜愈深,月愈隱,雲愈濃。
***
「高兄,為何你對繡兒所言特別感興趣,甚至還要夜探?」文並茂實在弄不懂友人心里在想什麼,邊拉緊斗篷邊問。
「實不相瞞,文兄,你知道我在總督府當差……」
「我知道,這與我們得像賊一般藏匿在花叢中有何干系?」呼,冷死人了!文並茂沒想過在自己家里頭還得像賊一般躲藏。
「總督大人與朝廷的關系向來良好,近來他收到一封朝中要人發的密函,文兄猜猜內容為何?」若非那封密函,高進怎麼也不會做出這番偷雞模狗的事。
「什麼?」文並茂盯著沒有一絲動靜的房門,開始懷疑繡兒所言是真是假,都近午夜了,連個鬼影也沒見著。
「日前,隴西的總督捉到一只奇珍異獸,像馬又像鹿,呈報朝廷,經國師驗證無害後,聖上大悅,對此獸喜愛無比,賞黃金萬兩,加官進爵,一路連跳好幾級啊!」
「這跟苻大夫他們有何關連?」
「文兄,若是繡兒所言屬實,那水胤揚真是妖怪……只要你我兩人將水胤揚擒住,呈給總督大人,讓總督大人提報朝廷……若喜愛嘗新的聖上見著歡喜的話……」
顯然是想到接下來的利益不斷,文並茂愈听,眼愈發光,臉也拉開大大的笑容,「高兄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
想他文家不過是一城之首富,終究權力有限,若是擒得水胤揚,接踵而來的利益可說是數也數不盡。
「現下,文兄明白何以我會當真了吧?」高進的聲音在呼嘯的寒風中顯得格外縹緲虛無。
「明白,明白,高兄,事成之後,可別忘了不才小弟我啊!」文並茂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雙眼,咧開嘴直笑。
「是在你家捉到的,當然會有你一份,文兄。」
「好,好兄弟。」文並茂捂住狂笑的嘴,心甘情願地同高進一道守株待兔。
未久,苻蓮樗的房門開了,一抹燈籠的微光在寒風中若隱若現,吸引躲在暗處的文並茂和高進兩人如同撲火的蛾般死盯著她。
***
苻蓮樗打開房門,先是左探探右探探,見沒人才出房,小心地闔上房門,來到隔壁房前,沒有敲門便推門而入。
她點燃水胤揚房里的燭火,然後進到內室去看它,發覺它又睡得死沉,因而叫醒它。
「胤揚,胤揚。」
「嗯……」水胤揚被動地睜開眼,映入妖眸底的是苻蓮樗的容顏,他睡意濃重地問︰「蓮樗?什麼時辰了?」
「半夜,你又睡了一整天。」幸好這次叫得醒。苻蓮樗輕噓口氣,微彎唇角。
「喔。」水胤揚推被下床,倒了杯水來喝,「我還是好想睡覺。」
「這樣不行,若是你像昨日那樣喚不醒怎麼辦?」苻蓮樗就是怕它一睡不起才會在半夜來看它。
「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昏昏欲睡。」
「那是因為這時節你該在水里冬眠的。」違背天性,當然會傷身。
「好想到水里去。」這樣或許會清醒點。
「你想玩水?」苻蓮樗撥開粘住它頰畔的發,疼惜地望著它。
「或許會清醒些,不會像待在屋內這般容易睡著。」水胤揚照實說出自己的盤算,它也不想一直睡呀!
這樣什麼事都沒法辦。有些痛恨自己這項不能違背的「天性」,水胤揚多想跟在苻蓮樗身邊,而不是只能被獨自留在房里,抵抗那無法抗拒的「天性」。
往往稍一松懈,再次轉醒必定是天昏地暗,而蓮樗則總是一臉憂心的看著自己。
最嚴重莫過于昨日,嚴重到苻蓮樗不得不拖著它到水里去。
它不喜歡這樣,讓蓮樗為自己掛心,它已經發誓要快些長大好保護她的,可它發覺,若是自己無法成長,在蓮樗眼里,它永遠是個該納入她羽翼之下的孩子。
孩子?水胤揚下意識地排斥這兩個字,更憎惡自己該躲在蓮樗身後。
「好,我們到池塘去。」苻蓮樗想也不想便答允。「你可以走嗎?」
「嗯。」水胤揚見苻蓮樗沒有加外衣,隨手捉了她為自己縫制的袍服披上她的肩。「天冷,別著涼。」
苻蓮樗心一暖,備受感動的看著它。
水胤揚長大了,懂得體貼別人,現在的它,讓她很容易聯想到日後的它會有多少人喜愛──撇去它不是人這一項。
「怎麼了?」水胤揚辨不出她的眼神,只覺得她的眼似乎又泛著昨夜里它瞧見的水光,心一擰,忙問。
「沒,謝謝。」苻蓮樗拉緊袍服,一手提著燈籠出房。
「我來。」水胤揚接過她手上的燈籠,朝她一笑,「妳走在我後面,我來擋風。」
「呃?」苻蓮樗震驚地凝視前頭的背影。
曾幾何時,在她無所覺的時候,它已變得如此?昨日之前她都未曾發覺它的轉變,今日她感受特別深刻。
「胤揚,誰教你這些的?」
「妳。」兩人一道走到岸邊,水胤揚將燈籠交給她,人往池里浸去,只剩下一顆頭露出水面,笑望岸邊的苻蓮樗。
「我?」她不記得自己教導過它這些「體貼」的舉止。
「對。」它用力點頭後往水里潛去。
丙然,在水里的它最是快樂。
苻蓮樗席地而坐,把燈籠擱在一旁,吹熄它,今晚的月光明亮,毋需燈籠也能辨識景物。
幽幽暗暗的池面被月光照得發亮,飄浮在水面的浮萍也格外清晰,唯一不明的,是池里的生物。
等著等著,苻蓮樗有些寂寥地傾身撥弄池水,一抹無以名狀的情感襲上心頭,讓她不由得輕嘆口氣。
也許根本不該強留水胤揚在身邊的。
它有它的世界,與她十分不同,而她無法涉足它的世界。
她不該因一時的機緣巧合便留它至今。
也許……離不開的人,是她,是她呵!
苻蓮樗就著月光拚命地想看清楚池底,用目光搜尋著水胤揚的身影,太過專注的結果是失了平衡,她來不及呼叫便「撲通」一聲,掉進池里。
「啊……」
苻蓮樗掙扎著想要浮出水面,卻沒想到吐出的氣讓她愈往池里沉去。
老天……老天……誰……誰來救她……
苻蓮樗不諳水性,加以事出突然,壓根兒無法做出反應,只能像一般溺水之人任由自己的氣息愈來愈弱而束手無策。
意識愈加渺遠之際,水胤揚的面孔突然冒出,阻去那將她眼耳蒙蔽的黑暗。
「胤揚……」苻蓮樗無力地喚著,想叫它,卻發現自己發不了聲,努力數次未果,她沮喪的想放棄,然而有個力道直搖晃著她,不讓她安眠。
「蓮樗!蓮樗!」
誰?誰叫她?苻蓮樗無法听出是誰在叫她,但隱約听得出那聲聲急叫中的迫切。
「蓮樗!醒醒!」
好……她會醒,會醒……不自覺地,她隨著那叫喚而起舞,即使不明白她何時睡著的。
「蓮樗!」
「咳!」一股郁悶直往喉頭沖去,讓她無可抑制地重重一咳,喉嚨和胸口好痛,似被火灼燃般。「嘔……咳咳咳……嘔嘔……」
當她幾乎將月復里的東西掏空吐出,也是她飄浮的意識沉落時,她喘息著自動往可倚靠的地方倚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蓮樗?」一個低低的男聲在她耳畔響起,含帶著無比的焦灼。
苻蓮樗緩緩地眨動眼睫,頭一個感受到的是周身的冰冷,連她倚靠的地方也是冰冷異常,她不自禁地發起顫來。
「蓮樗,應我一句。」水胤揚拍拍她冰冷至極的頰,忙不迭地替她卷干濕透的發和衣裳,在察覺她不停地發抖後,下意識地將她緊抱在懷,卻未曾料想到兩人的體溫相差無幾,此舉不過徒勞無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