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狴犴,你好凶,我我只是要保護袖丫頭不被你弄死,誰知道嘰——啊啊啊啊——」貂兒的話說到一半全化作慘叫,聲音由近而遠,似乎被平抒衡丟到某個不知名的遠方去了。
屋內少了貂兒,沉靜了好一會兒,才听聞平抒衡幾不可聞的聲音,「我知道你不想清醒,但沉睡不是解決事情的方法,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若怪我,就醒來給我懲罰;若不怪我,也醒來告訴我一聲,可否?」
平……平平……是平平。元綠袖困在韌勁十足的網中,掙扎未果,動彈不得,呼喚著平抒衡的名。
她視線所及全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黑暗,竭力的嘶叫只有她一人听聞,得不到任何的回應。無數的畫面與記憶恍然交錯,頓感無助,想捉住些什麼,卻發現她什麼也捉不住……
「救……救……我……平……平平……」元綠袖身子微動,唇兒顫抖地吐出求救,緊合的眼眸溢出淚珠,教平抒衡拭去。
「我在這兒,我在。」平抒衡傾身抱住她抖得厲害的身子,在她耳邊說著安撫的話語,他親吻她的耳垂與耳後的肌膚,不停地喃語︰「別怕,天塌下來有我在,乖,別哭了喔……」
元綠袖倒吸口氣,奮力睜眼卻視焦茫茫,胸臆間的起伏停住,好一會兒,她方眨動羽睫,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喉間的干澀讓她在呼吸之間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舌尖嘗到血的腥味。
「綠袖兒?」平抒衡听見她呼吸的聲音,因而自她臉側抬首,但見她呆滯的藍眸眸得老大,于是輕喚。
「咳!」她輕咳出聲,咳出腥甜的血。
平抒衡見狀,忙揚手扯袖拭去她唇角滑落的血痕,坐起身,執起她的腕為之把脈後才安心一嘆,手背拂過她泛著薄汗的額。
「綠袖兒?」
好一會兒,元綠袖才有反應,她緩慢地眨動睫羽,映人眼簾的是屋頂,領悟到自己是躺著的,接著瞧見坐在床沿、略微傾身凝視的平抒衡。
平抒衡的手貼上她耳側,拂開她的發,勾起唇角,漾起淡淡笑痕,深邃的黑眸卻滿盈憂懷。「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
「平平?」元綠袖抬手覆上他的手,眯起藍眸,不甚肯定的喚。
「嗯?」平抒衡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怎麼也咽不下,突然不知如何對待元綠袖才好,以往他總是背對著她,而今想面對她,竟是如此的困難。
「真的是你?」元綠袖混亂的記憶中出現很多人,但只有一個人自姑至終都留存在她心中。
「嗯,是我。」元綠袖不可思議的驚喜口吻讓平抒衡心一縮,聲音便在喉間,近乎無法成言。
「我記得……」她疲累地眨著藍眸,紅唇輕逸一聲嘆息,「我記得你將我封印了……」
出走的記憶漸次找回,紛亂的絲絲縷縷條列整齊,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對不起。」平抒衡心痛難耐,斂眸不敢看元綠袖澄透的藍眸。
「我不要你的道歉。」听出他歉語中的真誠,元綠袖勃然大怒,她揮開平抒行貼在自己頰上的手,掄拳使勁地打他。「不要,不要,不要,我只要你正視我!正視我的心!
「綠袖兒……」平抒衡捉住她的手,怕她傷了自己,她才解了封印又得回妖力,身體承受的重擔超乎想像,他不願她此刻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行為。「你還無法控制你的力量,別傷了你自己。」
「你也會說好听話呵!」元綠袖力氣用盡,癱在平抒衡懷里,狠狠地吸口氣,吸取他的氣息,那令她眷懷一生的氣息啊……
她不想離開、不願離開,可要怎樣才能讓平抒衡明白他們之間不只是如此而已?不,他終其一生也不會明白……或許是因她不是那個能讓他明白的人。
「我的話向來好听又中肯,你不是不知道。」平抒衡撫著她的背,以指梳著她的發,輕聲嘆道。
「你的好听話都是敷衍。」元綠袖鼻一酸,眼眶泛紅,眼淚在眸底打轉,固執地不肯落下。
他向來口是心非,是以她寧可听見他口出穢語,亦不願听見他心不在焉的敷衍。
「對不起。」平抒衡再次誠心道歉,為這七百年、為她的情、為他的遲鈍。「我一直忽略你的心意,是我不好。」
元綠袖聞言,揚首看他,藍眸映著大大的問號,心中有著更多的疑慮,「你……你又想封印我了嗎?」
平抒衡臉色一變,還未開口,元綠袖即推開他,一個揚袖,襲來大片的風雪……平抒衡抬手攤掌,將她引來的風雪收服,房內只余他一人。
「綠袖兒!」他大叫,但已太遲,他挫敗的低咒︰「該死的!」
他都已經盡量溫言婉語了,為何綠袖兒會怕成那樣?他明明……明明無意再封印她,可她卻自行導出這樣的結果!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還是……綠袖兒壓根兒不願意原諒他?
離開小屋,屋外的風雪已止,滿是覆雪的地面上印著清晰的腳印,一直延伸到更深更遠的山里去。
天際仍顯灰蒙,唯恐再下另一場大雪,平抒衡眼一眯、手一翻,折扇立現,身影一躍,隨著腳印苞上元綠袖的身影。
天池,古名同門、圖們泊、溫涼泊和龍潭等。「圖們」是滿語中的「萬」,指天池為三江萬水之源的意思。
這兒她很熟悉,自她有記憶以來,每過一旬,平平即會帶著她前來。
茫茫的白霧彌漫在四面,湛藍清澈的湖水可清晰地看見湖里的狀況。湖面很大,大到能依著山勢有所變化,有溫泉、瀑澗、激流,還有冰封的湖……
四周的山巒茵綠,奇花異草、珍奇異獸四布,是她最鐘愛的地方。唯有這兒,保有了她與平抒衡最不受擾亂的相處情景。
她會在這兒泅水玩樂,而平平會一直陪著她……她總私心的冀求上天不要讓這一旬一次的出游日那樣快速的過去,只因過了這日,平抒衡會下山辦事,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
元綠袖仁立在結冰的湖畔,感受到下雪後的寒氣,不由得顫抖起來。她抱緊雙臂,搓著上臂,紅唇逸出的氣全在鼻關凝結成一團又一團的白霧。
平抒衡曾說過她的眼眸就像天地水般湛藍澄透,可它此刻仍在冰封期,昨日又下了場雪,它融解的日子似乎永不到來。
就像她和平抒衡……
元綠袖眼眶一熱,眨去遮掩住視線的薄霧,扯動唇角、深吸口氣,踩踏上結冰的湖面。一股風微襲,揚起她的衣擺,她才發現寒冷的原因是身上僅著單薄的衣物,足履的亦非靴而是鞋。
她輕盈地在浮冰與浮冰間躍動,披散的長發隨之飛揚,冰塊與冰塊的撞擊發出的聲響巨大。
「綠袖兒!你在做什麼?」平抒衡的呼喚蓋過冰的聲音,元綠袖頓住腳步,回首,只見他站在岸邊,衣冠楚楚,神情卻焦灼狼狽。
她望著他,一生望不厭似的,但無言以對。
「很危險,快回來岸邊!」平抒衡追至天地,一見元綠袖的身影在湖間移動,心一窒,忘了呼吸。
「你還會在乎嗎?」元綠袖難過不解地偏首輕問,隨即,她搖搖首,笑了,「我忘了……你不會在乎的,你的眼里、心里都沒有我的存在,有我沒我都一樣。」
她累了,不願再這樣下去……
「綠袖兒……」平抒衡盯著湖上的浮冰,尤其是元綠袖腳下的那一塊,見浮冰因元綠袖的重量而下沉,喉頭一緊,連忙喊道︰「有什麼事到這兒來說,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