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它,就是它,我田里的作物全枯死了,一定是它害的!」
大叔,那是因為你沒有好好灌溉那些作物,那些植物們都好渴……
「我家的豬跟牛也死了,一定是它的錯!」
「我家的雞也是!」
「打死它!殺了它!」
「殺了它!」
「打死它!傍它死,殺死妖怪……殺死妖怪啊……」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何前一刻還笑容可掬的他們,後一刻即變臉?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了,當人有何用?這麼痛苦的感覺他不要!不要!
他看見自己的手和腳不見了,看見那些人的目光由厭惡轉為恐懼,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輕盈了起來……
然後,天空變黑了,一閃一閃的銀光愈來愈近,一陣一陣的雷響隨後而來。
水,好多的水從天上掉下來……他想起人們曾經告訴過他,那是雨。
是雨呵……管他是什麼,他要忘記一切,他不要當人,他要當妖怪……
妖怪!是,他是妖怪,妖怪!
自此,他丟棄了「水承瀲」這個名字,他便成了「蚣蟆」,是「妖怪」。
瀲水情番外之二執手「琴……琴兒……」頰上的輕拍伴隨著水承瀲擔憂的低喚,讓白椿槿自睡夢中清醒過來。
「承瀲?」她揉揉眼楮,看見水承瀲的臉,在他的扶助之下半坐起身。「現在什麼時候了?」
瞧外頭的天色,僅有暗藍的微芒,房里仍無光線可言,但水承瀲的眼眸似兩顆夜星閃閃發光。
「快要天亮了。」他握住她的臂膀,聲音緊繃,像是在確認什麼。
「承瀲,你怎麼了?」白椿槿將頭靠上他的肩,小手撫上他的胸膛,感覺到他心跳急促不已。
「沒、沒事。」水承瀲環住她,將她抱緊在懷,臉埋入她的頸窩,嗅著她的氣息,感受她的脈動。
「承瀲,」白椿槿柔聲喚道,「我在這兒,我只是睡著了,我會醒的,我還活著。」一連好幾句肯定的話語並沒有讓水承瀲安心。
「我怕……」他抬起她的下巴,望入她的眼眸。「好怕……好怕……」
「我還有呼吸。」白椿槿知道他在怕什麼,但她不知如何消弭他的害怕,又不忍見他一直怕自己消失。
她的手貼上他的臉龐。「暖的、熱的,我還活著,嗯?」
「嗯。」感受到頰上真實的暖意,以及懷中柔軟的身軀,水承瀲僵硬的點頭,他的手覆住她的,與她十指交纏。
「我想起一首詩。」白椿槿心一緊,緩緩綻開一朵笑靨。
「什麼詩?」水承瀲只知道《詩經》、《楚辭》;這兩個名詞還是白椿槿告訴他的,其他的「詩」他完全背不起來也分不清楚。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水承瀲聞言,臉色一變,神情更加不定,更加握緊白椿槿的手。
「但我們絕不會‘于嗟闊兮,下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看出水承瀲的情潮暗濤,她又補充道。
水承瀲這才稍稍安下心,露出笑容,「我很怕你睡著後就起不來了。」
那一幕是他永遠揮不去的噩夢,但他更懼怕的是那半年白椿槿沉睡的日子,若再來一次,他絕對會先殺了她再自殺。
「那你再叫醒我不就好了?」她窩進他的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合上眼。
「對喔,叫醒你就好了……琴兒……琴兒?」水承瀲低頭一看,發現她鼻息輕緩,顯然已經入睡。
這回他不再慌張,抱著她躺下,唇輕點她的,喃喃念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暗藍天色逐漸轉亮,初陽蒞臨大地。
瀲水情番外之三凝雪雪花一片又一片的旋轉落下。
這是一個大寒冬,北方鬧干旱,南方也不好過,寒冷的天氣,讓人們更加了無生趣,前天街頭的大娘餓死,這天巷尾的大伯自殺……這樣的消息時有所聞,而人們……人們早巳自顧不暇,努力爭取活命的機會……
「啪」的一聲輕響,躺在雪地上動彈不得的他教飛入眼里的雪花給凍醒。他眨眨眼,雪花在眼里融去,但眨出眼眶後又凝結在眼角,形成一塊小小的冰片。
好冷……
「大叔,大叔,你還活著吧?大叔?」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一雙小手在他呆滯的眼前揮舞,讓他轉動眼瞳看向出聲叫他的人。
那是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小泵娘,穿著滾著白色毛邊的輕裘。「大叔,原來你還活著啊!」
「小……小泵娘……好心打賞給老頭兒……一……一點……好……不好?」
他移動僵冷的手,凍紫的嘴唇說著乞求的話語。
「一點什麼?銀兩嗎?」小泵娘自問又自答︰「嗯,一定是銀兩,人類都是要用銀兩的。大叔,當然好,我給你銀兩喔,都給你,還有這件輕裘給你蓋,它很暖和喔!」
小泵娘綻開粲亮的笑容,掏出放銀兩的錢袋、月兌上的輕裘蓋在他身上。
「小泵娘……你真好心……」好心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這個年頭,還有這麼好心的小泵娘……老天真是有眼啊!
「哎呀,別說了,大叔,我扶你起來坐好,躺在地上會被雪蓋住,這樣人家就看不見你了。」小泵娘有甜美的笑顏,還有一雙真摯明亮的眼眸,讓他倍覺溫暖。
打四十年前那場大水災淹死了他的家人,也將他的家業淹掉大半,後來他靠著手腕和北方尚存的基業重振雄風;沒想到卻教下人給侵吞了家產,他由呼風喚雨的同仁堂堂主成了一名人人喊打的乞丐。
讓他不由得感嘆世事變幻無常,這小女孩的援助竟能教他熱淚盈眶。
最近他不知是老了還是怎麼的,常常想起四十年前的他——執著于那抹身影的他。
她死了,死在那只妖的懷里,為了保護那只妖而死,他不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情感?
打他十歲第一眼見到同年齡的她,便沒由來的厭惡她,覺得她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令人憎惡,當他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時,他有種快感——一種可以掌控她一生的快感。
這份快感只持續到她死去為止,即使他東山再起、坐擁高位、窮困潦倒……
他心頭還是有份化不開的惆悵。
她不該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不該讓他憎惡、不該讓他……愛上她……到如今才發覺自己愛了她一輩子,這份了悟來得太遲,也不該來。
「凝雪。」另一頭傳來熟悉又陌生的呼喚,讓杜仲言轉頭望向聲源。
「琴姨。」小泵娘回著,開心的舉起手來揮舞著。「承叔。」
只見一名身著幽綠錦織斗篷、縴白小手與一名白衣男子交握的年輕女子也朝小泵娘揮手。
「大叔,大叔,那是我琴姨和承叔,他們人都很好喔!」凝雪毫無芥蒂地笑道。
琴姨和承叔在離他們十步遠的地方停住,她拿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張蒼白柔美的容顏,如墨長發綰成一個簡單的髻,寵溺地望著凝雪。「凝雪,你又亂跑,當心你爹親罰你。」
「啊……」凝雪一听,臉上掠過懼色,隨即笑開,「娘和琴姨一定會保護我的,再不,也有承叔呀!」
承叔是爹親的爺,只要承叔一出口,她就不信爹親敢打她。
「無法無天。」喚承叔的白衣男子冷斥,但語氣間有著寵愛,他有一頭美麗的長發,未系帶亦未戴帽,然而雪花沾不上他的發,也近不了他的身。
枸杞與茜草淨撿些麻煩回來,不過這個麻煩,讓人疼入心底。
杜仲言睜大眼,見鬼似地捉緊身上的輕裘,只敢偷偷瞄他們,怎麼也不敢正視,身子不知是受寒還是受驚,不住地發著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