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了下去。
在看似清淺實則無底的河水中,漸漸化出了人形。
舒展開了,人的樣子,卻見那左眼角上,帶了一塊桃花胎記!
那眉那眼那胎記,不是小桃又是誰?!
冰冷的河水激的她不能呼吸,才化做人形的她,並不知道要怎麼才能離開這連鵝毛也浮不起的通天河!
遠處,一個白發白須拿著酒壺的老頭晃悠了過來,發現了河中的異常,從袖子里丟下一根紅線,將那幾乎溺死的靈石撈了出來。
于是,便見了被拉上來的人不停地發抖,卻依舊用清澈的眼楮疑惑地看著這個世界。
「原是一塊靈石。」月老正喝得心情大好,手一揮,一身碧色就裹在了她的身上,「順便這繩子給你系了頭發吧。」
于是那撈她出來的紅線就扎住那發。
「你雖是靈石卻修行尚淺,而且還是借了那花妖的功力才化了人形出來,便是你欠了他,老夫卻送了你去償了他這化身之恩吧!」
說著,月老抓起那依舊懵懂的靈石的領子就勢一丟,將她從天庭丟了下來!
于是她便落地,化做了一個嬰兒,手腕上系了那紅線,放聲大哭起來。
一個一身舊衣裳先生模樣的人听了那哭聲尋了來,揀起了啼哭的女嬰。
就見得女嬰一天一天地長大,一天一天地,變成了小桃。
一直看到,那一天,一身短衣打扮的她,背了魚簍,關上了門,沿著清涼的山溪走了來,發現了水中的一線血跡,便跑了起來。
直到看到一身白衣的他身中毒箭倒在溪邊。
「咦?公子?你沒事吧?怎麼這麼多血啊……」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想起來,自己是如何投胎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原來,只是為了讓她償還自己前世的化身之恩!
「喂,你不是靈石嗎?你不是塊石頭嗎?不是鐵石心腸嗎?為什麼這麼簡單,就被區區一支袖箭刺穿了呢……」
他的聲音,嘶啞著,想吼,卻只能發出著黯然的聲音。
一張口,咸澀就滲進口中,他茫然地看了落在她臉上的液體,居然映出了一天綻放的煙花和流星!
「呵呵……」她笑了,「我、我便是靈石,又怎麼能對你……鐵石心腸……」
對他,她又如何能硬下心來將自己化做頑石!
而她又怎能想到,最終自己,竟是被自己最不防備的人,穿了心呢……
原來單相思,真的什麼也,拉不住啊!
依舊是一身綠衣,卻點染了那血,被染就了一身桃花;依舊是滿眼的清澈,卻漸漸黯淡了去,連同了那桃花記,一起暗淡了去;依舊是紅線扎發,卻再也扎不住了那青絲。
那紅線,竟突然斷成了兩截!
自那發間滑落,再綰不住那情絲萬千!
一聲幽幽的嘆息似從天外撒來︰「一世,欠你。二世,還你。一欠一還,終是扯平,緣分已盡,紅線,自是斷了……」
斷了?什麼斷了?緣分斷了?
自己還記得,她輕輕撫了那紅線,輕聲問︰「小桃,可不可以不綰?」
「先生說,揀到小桃的時候,腕上便系了這紅繩,是小桃唯一屬于自己的東西……從不離身的。」
「先生曾說,月老邊是用紅繩系了人的手指,被良人牽住的。只是人看不見,不知小桃這繩,是不是也牽了誰的手指或是誰的發……」
嘴角一抹淺笑,明明讓自己信了那故事,開始想著那頭會是站了誰,繞過山山水水,牽住了這一抹溫柔的笑!
怎麼就突然,斷了的?
那抹淺笑,根本沒有變啊!依舊淡淡的,沒有變過啊!
可是她卻,帶了那微笑,慢慢發光,像螢火蟲一樣的光點,從他身體四周亮了起來,飛了起來。
凡人看不到,只能看到那清澈的眼楮漸漸無力地闔了上,再也不準備睜開。
她要化去了!
已經獲得前世記憶的花卞芳已經不再是那個君臨天下的穆鄞帝,而再次成為了天庭中執掌百花盛開的花妖!
法力、修為遠遠比她高了百倍不止,所以自己那一箭,才化成人形的她是受不住的。
所以當著光點消失的時候,她就會變成那顆碧綠色石頭,帶了一抹桃紅。
只是一塊石頭了。
魂魄已經消散,再也沒有下一世了。
所以才說,一世,欠你,二世,還你。
一欠一還,終是扯平。
所以,沒有三世了,他們已不相欠,沒有三世也沒什麼關系了。
不再見面,也沒什麼了。
因為不再相欠了……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麼讓你從此消失?
你明明就欠了我!又欠了我!將我的心拿走了,就不準備還了嗎?
誰允了你這麼想的!
喃喃念了「箍魂咒」,冒了違背天地循環的大逆,他硬是將她的魂魄鎖在了這具身體里!
卻也只能鎖七天,且這七天中,她的肉身先不得死。
「太醫!」
那邊早有太醫趕了來,跟隨著將她抱起的花卞芳朝塔上趕去。
臨走,他淡然地看了一眼被侍衛擒住的刺客。
突然,就見那刺客口吐鮮血,轉瞬死去,眼中,卻像見了什麼驚恐萬狀的魔。
沒人知道,一朵艷麗的花在那刺客心中扎根,以飛快的速度生根發芽,最終撐破了心髒。
他本是妖不是仙,本就六根不淨殺心未絕,他才不在乎,是不是又背了罪孽,只知道只有這樣,才能稍稍平息一下這即將從胸口爆發出的怨念,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覆了這天下!
塔中的桃花對她來說有續氣的功用,畢竟她沾染了自己的妖法,那瓣桃花記便是標志。
第七章二世•傾盡天下(2)
及至塔上,眾人才無不驚駭地發現,那絕對不會凋謝的桃花居然落了滿滿一地,鋪成了花毯!
卻不見樹上,再有一瓣桃花。
哼,是在和自己示威嗎?當他是什麼?叫你們為她續氣,你們就只能乖乖給我開花!
一陣夜風吹過,迷亂了眾人的眼楮。
再次睜開的時候,卻見千樹桃花崢然盛開,仿佛從不曾謝過一樣!
莫非剛才是自己看錯了?眾人嘀咕著,沒在理會。
丙然見她的臉色緩了一緩,花卞芳松下一口氣來,抬腳踢開了門……
一屋子,都是自己的畫!滿滿一屋子!
都是自己,正的,側的,醒著的,睡著的,都是自己!
每一副都在笑!
那點朱砂,簡直是像長在畫上一般!
他驚呆了,所有的人也驚呆了。
這滿滿一屋子的思念,逼得每個人都透不過氣來!
究竟要藏了怎樣的情,才能將一個人畫得從紙上走下來!
究竟要藏了怎樣的情,才能在這四年的日夜中,將思念化在紙上?
手,從來也沒有這麼抖過,抖得連乖巧地窩在懷里的人也感覺到了,掛在衣上的發絲,絲絲縷縷地滑了下來。
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回頭沖了那些依舊驚得動彈不得的太醫們大喝一聲︰「她必須要活著,只有氣在也好!听著,你听好了,七日之內你若死了,我便拉了這天下來陪葬!你听到沒有!」
七天,只要七天,他能算出她的魂魄要投在哪里,他才能趕在那之前從陰間將她截了來,重新將她的魂魄塞進這肉身,這樣,她才能繼續活下去,才能繼續淺笑。
七天,只要給我七天!
你要是敢不撐夠七天,我便傾了這天下!
碧落黃泉,也不讓你就這麼安心地離開!只有記住了,才不會心安地喝了那迷湯,才不會隨便就投去他找不到的地方去,才不會變成不認識他的人!
便是被你記住的,是恨也好!
善良如你,礪城一役攪了你幾個月不安生,現在我拉上這天下作陪,你真的忍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