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傾身要扶他躺上保溫箱。
原薰雨搖頭拒絕,想推開她的手。他死也不進保溫箱,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已經發病在等死。
「由不得你了,薰雨叔叔。」澔澐不顧他投射過來的致命眼光,喚來醫護人員,要他們為原薰雨量體溫,順便將他強制壓進保溫箱內療養。
將全副氣力用在維持清醒上的原薰雨粗淺的喘著氣,冰藍眸子嚴酷的瞪著她。
沒想到他也會有受制于人的一天,以這種方式被抬進保溫箱實在不是一件光榮的事。
醫護車開動後,澔澐無奈的看著仍死瞪著她的原薰雨,給了他一個混著歉疚和心痛的笑容。
回想起醫護人員說的話,她怎麼也沒想到他的體溫會比正常體溫三十七度低上三度,這究竟怎麼回事?
愈是靠近原薰雨,游客便愈覺自己不了解他,最後連她之前想像的原薰雨是什麼模樣她已全然忘記。
每知道一件原薰雨的事,他的形象便在她心中重組一次,每重組一次,她心中原本想像的那個原薰雨就消失一次,代之而起的是另一個更鮮明、更真實的原薰雨,而她的決心也更加堅定。
可是這份決心,何時才能讓原薰雨知曉並接納呢?
澔澐覺得自己正在攀爬這座名為原薰雨的險峰,沒有退路,前方的路也是一片迷茫。
原薰雨打從二十歲之後,頭一次作了個正常的夢。
只是這個夢……還真該死的稱得上是個惡夢!
他夢見自己在草原上奔跑,一下子夢見他提早發病,一下子又夢見他因為等不及處方箋而死亡,一下于看見他被火葬,一下子又看見前來送葬的人除了「空」的伙伴們外,尚有四方的好友們,而更奇特的是,他看見澔澐淚眼漣漣、依依不舍的送上第一朵百合。
敝哉!看見澔澐流淚,他竟會心生不舍,直在她耳邊叫著︰我在這兒,我沒有死!沒有死!
向來听天由命的他頭一次有想要一個人注意他,想要拂去她的淚,想要抹去她眼底的哀戚。
原薰雨倏地睜眼,映人眼簾的是一大片淺藍色的燈光,和昏暗的夜色。
他在哪兒?
經由光的折射,他發現自己躺在保溫箱里——他向來對這個棺材似的箱子沒有好感,卻忘了他是什麼時候被「裝」進來的。
他輕輕地活動指關節,過了好一會兒,他方覺有股力量涌進虛軟無力的身體里,在所有的官感知覺蘇醒的剎那,他才知原來病房內不只他一人,還有另外兩人的低聲談話聲。
「你不行。」
「為什麼我不行?」
「你就是不行。」
「為什麼?你必須給我一個理由。」
「我沒有必要給你。」
「澔澐,為什麼你會喜歡他?我不能死心,不能對你死心。」飛亞•格特低叫,胸口的劇烈起伏看得出他很激動。
原薰雨听到這里才知道講話的是那個自大的法國人跟澔澐。
「任何事情並不是都事出有因的,你今天可以問一個犯人他為什麼犯罪,可是犯人不一定答得出來,所以不是你每問一個問題就一定會得到回應的。」澔澐疲累的回答,她已經被飛亞•格特纏得都快無法維持表面的禮節了。
可是飛亞•格特還是針對她的感情去向猛問個不停。
她的情感歸屬從頭到尾都很清楚,就只有薰雨叔叔,只有他。
「我什麼都比不過那個動不動就感冒的男人嗎?」
飛亞•格特不相信澔澐會喜歡原薰雨那種基因很差的男人。
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人的他,如何能吸引澔澐的目光?
「格特先生,我只能說出為什麼不喜歡一個人,卻說不出為什麼喜歡一個人。喜歡一個人,是一種感覺;不喜歡一個人,卻是事實。」澔澐引用不知在何時何地看到的一段文字,不想再同他爭辯下去,只想好好守著原薰雨。「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可是更進一步的關系,不行。」
「我不服氣,我比他更早認識你——」
「誰說你比他更早認識我?」澔澐子夜般的黑眸一轉,鏗鏘有力的打斷飛亞•格特的話。「他認識我二十年了,打從我出生他就認識我了,你憑什麼以你個人的推論來臆測?
第八章
澔澐向來漾著柔和的黑眸,此刻盈滿了深沉且顯而易見的火花,仍身著檢查官那套銀色合身剪裁制服的她看起來冷肅而高貴。
飛亞•格特未曾見過她有這般明顯的情緒表現,打從認識至今,始法一直是冷靜而穩重的,現下她竟因他幾句批評原薰雨的話而失控。
沒錯,他的確是被嫉妒沖昏頭,而喪失冷靜的判斷力,可是他不甘心啊!為什麼他付出情感卻得不到回應呢?
原薰雨暗自嘆口氣,听得出澔澐語氣里的執著。
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她如此對待?
明明他什麼也沒做,甚至也只與她相處過極短的日子,何以她會如此執著于他?不過,他實在看那家伙很不順眼,還是先把他趕出去吧。
他故意輕咳幾聲,澔澐一听連忙沖到保溫箱旁邊,看見他清醒過來,她立刻展露歡愉笑顏,「你醒了,薰雨叔叔。」
她的笑容令他心跳失速,教他有些不知所措。
原薰雨阻止腦中那個奇怪念頭的發酵,強迫自己看著笑容滿面的她,堅決命令,「把我弄出這個地方。」
「不行。」澔澐搖頭拒絕。「醫生說你得待在里頭直到燒全退才行。」
她查看了下溫度計,上頭的溫度指標在三十六度半——顯示原薰雨還在發燒。
通常正常體溫在三十七度的人類,體溫只要上升一度便算發燒,像原薰雨這種低體溫的人,三十六點五度便是一般人上升到三十八點五度的情況。
「我要出去。」原薰雨冰冷的視線化作一道道利刃射向她。
他不喜歡待在保溫箱里,縱使這樣會讓他比較舒服。
「不行。」澔澐還是堅持立場,不因他迫人的眼光而投降。
現在的原薰雨只是只病老虎,不會有什麼殺傷力。
最後原薰雨無可奈何的翻翻白眼,開口道︰「我需要清靜的環境養傷。」冰藍眸子刻意在飛亞•格特身上轉了兩圈,「我想那家伙的存在會妨礙我的靜養。」
澔澐聞言,控制不住上揚的唇角,她竭力壓下想笑的沖動,轉身面向飛亞•格特,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好意思,格特先生,請你先離開一下好嗎?」
她雖然用的是問句,可是她的態度卻很強硬。
「喂!我……澔澐……」
她將飛亞•格特的抗議封在門外,背靠在門板上長長的噓口氣,應付飛亞•格特讓她筋疲力竭。
她舉步回到原薰雨身邊,他了然的神情讓她不由自主的綻露笑靨。
「謝謝薰雨叔叔。」她將雙肘靠在保溫箱上,掌心捧著雙頰笑望著他。
原薰雨忽覺自己心跳不正常的原因是澔澐的笑臉,他深吸口氣,輕描淡寫的問︰「道什麼謝?」
「格特先生。」她只吐出這四個字,其他的她不必說相信原薰雨也會明白。
「我不過是想讓我的耳根子清靜些罷了。」原薰雨不承認自己是替她解了圍。
「你要這麼說,就這麼著吧。」澔澐不在意他的話,反正她認定了是他開口解了她的窘境。
思及此,她的笑容愈見燦爛。
原薰雨挑高眉,看著點亮她容顏的笑靨,再也無法忽視心頭因此而起的波瀾,草原的落日、混著火熱與冰涼的笑容……
原薰雨弄不清自己在想什麼了。
「為什麼是我?」他氣息不穩的問出口。
「什麼?」澔澐沒有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