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讓林宣逸回頭,以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願意動手術的意願之低,可比那些病入膏肓的病人。」風詠歡說出實際情況。
打從清醒後得知自己看不到,蔣冰彤的態度一直是不合作的,連她最要好的兩位朋友都無法勸服她動手術。
看似樂觀的她,其實是相當悲觀的。
「是嗎?」林宣逸背過身,不願讓風詠歡窺見他起伏巨大的心情。
「不談這個了,我想看在關和唐的面子上,你應該會接下蔣冰彤的主治醫生一職。」
她微露出笑容,起身將蔣冰彤的病歷及資料整理一下交給林宣逸。
林宣逸望著病歷,再望望風詠歡,「為什麼你會找得到我?」
他回來的事情尚未跟任何人提及。
「問關吧!我不知道他打哪兒來的訊息說你已經回國,要我打電話給你。」風詠歡聳聳肩,關承羿的消息來源廣得很,她哪有心思去理會他怎麼知道的。「怎麼樣?接不接?不接的話,我就遵照院長的指示交給腦外科的人!」
林宣逸未再遲疑,搶過她欲收回的病歷。「我接就是。」
他不放心交給其它人。
「嘿,弄清楚,可不是我強迫你的喔!」風詠歡唇角揚起詭異的弧度,教人難以相信她所說的話。
林宣逸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略舉高手,當作是揮手道再見,轉身離開她的辦公室。
風詠歡的笑容在門板關上的一剎那擴大。
林宣逸來到蔣冰彤的病房前,在門口佇立良久,還在遲疑的當口,即因病房內傳來玻璃落地的碎裂聲而不假思索的沖進去。
只見蔣冰彤整個人從病床上跌下來,而杯子的殘骸離她不到一公分。
「小心!」林宣逸反射性的開口制止她模索的動作,上前攙扶起她。「別動,你腳邊有玻璃碎片。」
蔣冰彤像個木偶呆坐在床沿,眨眨干澀而泛熱的眼,不願承認自己連想倒杯水喝都做不好。
「謝謝。」她強迫自己露出笑容,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要是我再小心一點就好了。」
「別這麼說,依你的情況再怎麼小心也會出錯。」林宣逸將拾起的玻璃碎片用報紙包好,丟進垃圾筒。
蔣冰彤身子一僵,點頭贊同,「是啊!無論我再怎麼小心,還是會因為看不見而出錯。」
「看來你倒挺能接受失明的事實。」他站在她面前凝視著她,抓住想觸踫她、確定她是真實存在的沖動。
收回情不自禁伸出的手,他借著幫她倒水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已成定局的事,不接受能如何?」蔣冰彤唇角那抹無奈的笑、空洞的眼神,教林宣逸不知如何自處。
「來,把手伸出來。」他命令著。
蔣冰彤不明所以,但照著做。
林宣逸將杯子放置在她攤開的掌心,將她的手指闔緊以握住杯子。「是杯子,不用怕。」
「謝謝。」蔣冰彤無依的模索著杯口,小心地將杯子抬高湊近唇邊啜飲。
「有沒有想過動手術把血塊取出?」林宣逸檢視著她,發現她的右手手肘、左腳腳踝及臉頰都有傷。
「他們這回派出了個陌生人來說服我?」蔣冰彤冷冷一笑,這抹笑猶如利刃般刺進林宣逸的心窩,教他無法言語。「我說不動手術就是不動手術,何苦浪費唇舌?」
「為什麼?」看著她自暴自棄的模樣,林宣逸不禁痛心的問︰「你這麼怕黑,怎能一個人承受失明的痛苦?」
蔣冰彤一呆,失去了順暢的呼吸,握著杯子的力道大到青筋暴露,「你是誰?你是誰?」
只有伊森知道她怕黑怕得不得了!只有他!眼前的人可是伊森?
林宣逸幾乎要月兌口說出自己的身分,但他及時煞住,以冷酷的聲調掩飾內心的悸顫,「我姓林,從現在開始擔任你的主治醫生。」
林?醫生?蔣冰彤為自己听見林宣逸隨口說出的話即失去冷靜感到可笑,她捺下內心的激動。
「我不需要主治醫生,我很好。」
「任何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你並不好。」林宣逸為怕她傷了自己而將杯子拿走。
「听我說──」
「我不听!不听!」蔣冰彤捂住耳朵搖頭,拒絕林宣逸的說教。
紊雜紛亂的心緒使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愈早動手術,成功的機會愈大──」
「滾!你給我滾!我不要見你!」蔣冰彤氣得隨便亂捉,捉到什麼就往發出聲音的方向去去。「我不要動手術!我不要醫生!不要你!」
「小──」林宣逸馬上改口,「蔣小姐,我希望你好好考慮。」
「滾!」她大叫,高分貝的聲音惹來護士的探頭查看。
林宣逸抬手阻止欲喚出聲的護士,「好,我出去,但是我還會再來的。」
他示意護士收拾一下凌亂的房間,便如蔣冰彤所願地離開。
「蔣小姐,你還好嗎?」護士雖然納悶院長的突然出現,以及堪稱病人典範的蔣冰彤失控,但仍盡職地將房間重新整理過,上前扶著仍在氣頭上的蔣冰彤,要助她躺下。
「我沒事,抱歉,給你惹麻煩了。」蔣冰彤極力穩下自己的情緒,朝護士小姐露出個微笑。
「不麻煩的,你好好休息。」護士小姐在替她蓋上被子後即離開。
蔣冰彤張著眼,努力想找出眼前那片黑暗可有光明透入的蛛絲馬跡。可是沒有,一丁點兒光亮也沒有!
那個姓林的醫生猜得沒錯,她的確是怕黑,而且非常怕黑,夜里睡覺她一定要點燈才睡得著。
她眨著眼楮,蝶翼般的眼睫沾上了一顆顆淚珠,她伸出手,捂住眼楮,只感覺得到手心的溫熱。
沒有差別的……沒有差別的……張眼和闔眼都沒有差別……
她已經身陷黑暗之中,無法自救了……
第三章
天空是灰色的,海面也因為少了陽光的照耀而呈現一片灰白。迎面而來的風夾雜著海的咸膩,還多了一層凝結的水氣。
「咦?又遇到你了,你好啊!」蔣冰彤因巧遇伊森而大方的伸手。
伊森臉上的驚喜難以掩飾,他盯著她的手好一會兒才伸手握住。「好巧,你是來……」
巧合?不,其實自從那天遇到蔣冰彤之後,他即有意無意的往這兒跑,希望能再遇見她。
「來玩的,想在正式打工前最後一次放縱自己。」蔣冰彤眺望那片海,黑黝晶亮的眸子倒映著浪來浪往。
「打工?」伊森听出她話語問的怪異之處。「你不是要準備重考嗎?」
「是呀!」她點點頭,露出明朗的笑顏。「可是補習要錢,總要先賺錢吧?」
「家里不能負擔嗎?」伊森沒有探詢之意,只是她才十八歲,家里的人願意讓她出來打工?
「沒辦法呀!我爸已經七十幾歲了,我媽是家庭主婦,不自己賺,難道讓人包養啊?」蔣冰彤坦率的說,邊朝他扮個鬼臉。
「你的確有被包養的條件。」伊森打趣。
「我才不作賤自己呢!」她義正辭嚴的表明立場。
「我只是開玩笑。」伊森笑容未改,看著蔣冰彤在瞬間變得嚴肅的小臉。
「你住這附近嗎?怎麼我來兩次,兩次都遇到你?」蔣冰彤藏不住好奇的問。她隨意在沙灘上坐下,偏頭看著跟著坐在她身邊的伊森。
「我家住那邊。」伊森遙指不遠處的一幢兩層別墅。
「哇!有錢人。」蔣冰彤夸張的張大嘴,故作訝異狀。
「承讓、承讓。」伊森也配合的雙手合十作打揖狀。
然後,兩人互看一眼,有默契的笑出來。
突地,伊森在見到沿海公路駛過的車子時,臉色大變。
「怎麼了?」蔣冰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來不及看清什麼,人即被伊森拉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