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官人,奴家便是。」水依人嗓音清脆婉轉,她緩緩抬起頭來,薄施脂粉的臉蛋配上一雙水靈靈的眼瞳,顯得更加有靈氣。
杜玉簪心里涌上一股十分強烈的沖擊,水依人的模樣與她所事先預料的完全不同!
她舉止端莊優雅,進退有禮;反觀自己,一身男裝,行事粗魯,相比之下,心里居然有一分的慚愧。
兩名侍女已備好了酒席,也置好了琴具,水依人即請對方入座。
「官人今日可听曲?」水依人柔聲問道。
杜玉簪凜著臉,心頭交織著復雜的情緒,胸口劇烈地起伏,這份打擊強烈地幾乎擊潰她自小至大的自信。
她揮揮手,「不听曲,咱們就聊聊天。」
水依人向兩名侍婢使一個眼色,兩名侍婢立即領命退了下去。
「听說公子與玄忻貝勒是熟識?」
杜玉簪沒回答她,反而道︰「水姑娘氣質優雅出眾,難怪京城里的王公貴族,莫不爭先寵愛,果然不負花魁之名。」
「公子過獎了。」水依人緩緩低頭,眼眸流露出淡淡愁色。
杜玉簪心情復雜地睨著她,許久才開口道︰「姑娘得京城各家公子寵愛,為何眉宇間似略有愁思?」
「公子有所不知,奴家身為紅塵中人,這皮肉生涯,還不知何日是盡頭……」水依人輕輕嘆了口氣,語多哀戚。
杜玉簪挑挑眉,心中突生一想法,胸口不由得泛起陣陣酸楚,不可遏抑。
「姑娘容貌風情均是人間絕色,又深得玄忻貝勒爺寵愛,改日若得讓貝勒爺贖身,要月兌離這送往迎來的生活,又有何難處?」
不知怎地,每每想起玄忻那家伙與水依人的關系,她的心口便老是緊窒酸澀得令她難受。
水依人搖搖頭,輕聲道︰「貝勒爺是人中龍鳳,哪里是奴家高攀得起?更何況……」她語氣停歇,眼光悠悠望向窗外。「貝勒爺心里的確有位佳人,但卻不是奴家……」
杜玉簪全身神經倏地一緊……他、他早已有心上人?
水依人又道︰「貝勒爺那樣的天之驕子,哪怕讓奴家在貝勒爺身邊當個丫鬟,奴家也是願意的,但貝勒爺卻未真正青睞過奴家,奴家又何敢希冀貝勒爺能為奴家贖身?」
一听到玄忻並非鐘情于水依人,而是另有心上人,杜玉簪一愣,她呆呆地消化著水依人的話語,忽覺自己好蠢……
她喉頭忽然覺得好干澀。「你、你確定?」
水依人嘴角揚起一抹淒淒苦笑。「這事貝勃爺雖未言明,但奴家在紅塵里打滾多年,這一點小事,又怎麼會看走眼?」
杜玉簪只覺自己心頭全擰成一團。「知道是、是哪一家的姑娘?」
水依人疑惑地睨著她。「宮人不是與貝勒爺熟識?這事難道官人不知?」
「呃……」杜玉簪愣了愣,才故作瀟灑道︰「唉呀,男人間哪里會談論這種事……」她的心好難受……
再怎麼對感情之事遲頓,望著水依人那樣為情所困的模樣,此時此刻她也意識到自己似乎對他……對他……在不知不覺中,似乎也有了另一層心思……
不……不……這怎麼可以……
他是身分矜貴的貝勒爺,她雖家中富裕,卻也只是一個平民之女,況且……她曾向他發誓,絕對不嫁官家人……
看來,這場賭局……是她輸了……
水依人注意到杜玉簪發白的臉色,「公子身體不適?」
杜玉簪拉回了神智,望著水依人好半晌,似乎在她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公子?」水依人上前欲扶住她,卻被她一手推開。
「啊……」水依人差點讓她推倒在地。
杜玉簪臉色難看至極,心里一陣迷茫,索性轉頭跑開。
她急忙地下樓梯,不意在樓梯間撞上一堵人牆。
「啊……」她的身子失了重心,差點由樓梯上摔下,所幸一只有力的臂膀,適時地拉住她的右臂,止住了她下墜的身子。
「小心。」一道成穩且熟悉的男音在她耳際邊響起,她不禁抬首望去,迎上一雙狹長的眸子。
「呃……啊……」她睜大眼,發現扶住她的人,居然是她此刻最駭怕見到的玄忻,不禁倒抽口氣,臉色霎時泛白。
「是你?」認清對方的臉,玄忻眼眸閃過驚訝,語音上揚些許。
「放、放開我……你、你認錯人了……」杜玉簪驚慌地欲甩開他的手,但他卻死死地鉗住她一臂。
玄忻興味地打量著她一身男裝打扮。
「嘖嘖,這年頭流行起女扮男裝逛窯子了?」
「放開我!」心急之下,杜玉簪用盡了力氣甩開他的牽鉗,頭也不回地跑了開去。
「喂……等等,別走!」
杜玉簪心髒不住地狂跳,沒命似地往前急速奔跑,全然不理會玄忻在身後的叫喚,活似身後有什麼鬼怪在追趕她似地。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只覺得胸口里不知被誰灑下了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緊緊困住。
她害怕讓他看出她真實的情緒,她害怕讓他看出她女扮男裝進杏花樓的動機,她害怕讓他看出……她有好多個害怕的理由……
心中似有一項她極不願意承認的事實,欲破繭而出,她不敢去面對……她駭怕極了,只能沒命地往前狂奔……
第七章
微風徐徐吹來,園中百花盛開,但杜玉簪卻一點欣賞之意也沒有。
她今日奉父母之命,在自家園中款待謝子遜,說是要讓他們小倆口培養感情,但整個下午,她呵欠連連,注意力完全無法集中。
一向精力充沛的她,自從那一日在杏花樓與玄忻匆匆照過面後,便一反常態,變得沉默少言。
她的思緒飄向遠方,耳中傳來陣陣嗡鳴聲,稍拉回思緒,原來謝子遜還聒噪地說個不停。
謝子遜自顧自地說得口沫橫飛,得意大笑。「……你不曉得,那一日我—個人力戰三人,比詩詞、比對子,哇哈哈……眾人均不是我的對手!」
「嗯。」杜玉簪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謝子遜比手劃腳,仍滔滔不絕地說著驕傲的事跡。
「……後來比試喝酒,哼哼哼,不過盞茶時間,我一個便喝掉了三大碗的白干,其他人的酒量哪可能有我好?哇哈哈……我呢,當時可說是傲視群倫……」
這時,謝子遜像是終于注意到她今日特別地沉默,關心地問道︰「玉簪妹子,你怎麼了?」
杜玉簪回過神來,瞪了他一眼。「你說完了?」
「唉唉……」謝子遜見佳人不捧場,臉色有些尷尬。「玉簪妹子,別這樣子嘛,瞧你心情不好,我還不是想逗你開心!」
「哼,誰心情不好了?」杜玉簪說得有些心虛。「我、我只不過是頭有些暈罷了。」
和謝子遜相處的這一個下午,光是听他說他的那些「豐功偉績」,便听得她耳朵快長繭,她真恨不得這無聊的約會能早點結束。
「那……我讓家里拿些靈芝,來讓你補補……」
「不、不。」她連忙拒絕。「我休息休息便好,不用麻煩了。」她最怕收了點他的好處,屆時這家伙又要來討功勞。
「不、不,怎麼會麻煩呢?你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我當然要給你最好的。」謝子遜豪氣干雲地說著。
杜玉簪瞧他說得傻氣,心里也有一絲小小的感動。
「玉簪妹子……你看婚事……」謝子遜小心地問起,眼楮不時小心地觀察她臉上的反應。
玄忻那張始終凝著調笑的俊臉,再次躍進她的腦海,杜玉簪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
雖明白心里頭抗拒著與謝子遜的這樁婚事,但又明白自己無法改變父母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