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易回過頭,依然是那張千百年不苟言笑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當然也找不到心虛兩個字。
「壯陽藥,你不知道?」他反問,眉頭皺得比她深,好似在反問她,身為醫生,怎會連這點基本常識都不懂。
「我當然知道。」她的表情也同樣嚴肅,以專業的口吻提醒︰「他受的是刀傷,並非腎虧。」
「沒錯,但可以順便補一補,以備不時之需。」
「為什麼?」她的濃眉皺得更深了。
「陽起石是壯陽藥里等級最高的一級,比鹿茸、鹿鞭等動物性荷爾蒙更好,當然,身為醫生是不建議吃壯陽藥,畢竟要補腎氣、腎陰、腎陽,從根本做起才是健康之道,吃壯陽藥雖可求得一時的痛快,卻很傷身,不過皓烈不是普通人,他是我見過最強壯的人,底子很好,這種人吃壯陽藥跟車子加油一樣,所以不礙事,只要——」
「等等。」她忙喊暫停,越說越扯遠,越听越糊涂了,她必須先搞清楚一件事。「我要問的是,他為什麼需要吃壯陽藥?」
靳易凝視她一會兒,有些領悟,點點頭。「可以不吃,改用針灸,由關元進針,得氣後行氣至龜頭,也可以維持很久——」
「等等。」她又叫暫停,這次有點火氣上升,管他什麼龜頭魚頭的,她一字一字地重復。「他受的是刀傷,一個受刀傷需要休養的病人,為何需要壯陽?」
「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他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靜∼∼
時間在銳利的視線交鋒中停止,他沉默,她比他更沉默,但眼中的犀利未減一分。
在一旁整理醫療器具的大徒弟秦懷仁,也察覺到那股飄蕩在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流,冷熱氣團交鋒,很詭異,也很危險,反倒是諾爾有點搞不清狀況。
「他們怎麼了?」諾爾悄悄問向大師兄。
「在溝通。」
諾爾瞧瞧老師和那女的,回過頭來,深感不解地問︰「可是他們只是互相瞪著,沒說話哩。」
「溝通不一定要用語言。」
「不用語言?那用什麼?比手畫腳嗎?」
大師兄瞄了他一眼,將目光收回,淡淡吐出兩個字。
「意會。」
低沉的語氣,冷靜的言行,一如他尊敬的老師那般少言,在四個徒弟當中,他是最沉得住氣,也最能了解老師想法的一個。
諾爾想了下,恍然大悟道︰「喔,我懂了,就像中國有句話,叫做『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對不對?」這是他最近新學會的諺語,頗感自豪。
大師兄沒開口,算是默認了。
諾爾對中國人表達的意境一直很有興趣,哪能不趁此機會請教一番。
「你可以看得出來老師和那女的在溝通什麼?」
「可以。」
諾爾受的是實事求是、凡事有科學根據的西方教育,雖然大師兄這麼說,但他仍忍不住懷疑。
「那麼老師說什麼?」請教的語氣中多少含了些考核的意味,秦懷仁哪里听不出,既然師弟問了,做大師兄的當然不能沉默。
「老師說︰『你最好去問當事人』,那女的說︰『我要親口听你說』,然後老師說︰『既然他沒告訴你,我也不能說』。」
諾爾听得一愣一愣,很懷疑大師兄是不是在說笑,但瞧瞧那兩人對峙的表情,台詞搭配起來似乎滿像一回事的,爾瞧見那女的眼神微微眯了下,忙又考考大師兄。
「看到沒?那女的眼楮眯了下,她在說什麼?」
「她說︰『你最好從實招來』。」
「啊,老師的眉頭在動。」
「老師是在說︰『又不關我的事』。」
「那女的右腳往左邊跨出一步了。」
「她說︰『你沒得選擇』。」
「快看!老師也移動步伐了,與她保持對峙的狀態,他們要打起來了嗎?」諾爾緊張地拉著大師兄的衣袖,「天使」與「死神」的對決,勢必戰況激烈。
大師兄搖頭。「老師是在問︰『你當真非要知道不可?』,女的則回答︰『沒錯!』」
諾爾半信半疑。「你怎能確定?我怎麼看都覺得……呀,他們停下腳步了,老師還嘆了口氣。」
「老師說︰『好吧』。」
「好吧?」諾爾回頭瞪著大師兄,滿臉疑惑。「好什麼?」
「老師決定說了。」
「耶?」正當諾爾不太相信,打算反駁時,忽然听到老師開了尊口。
「皓烈說你們的第一次要轟轟烈烈,為了怕養傷期間妨礙性功能運作,所以要壯陽,好來個一飛沖天讓你開心,我本來不建議養傷期間做這檔子事,但他說這是你的要求。」
MyGod!真是奇跡!
諾爾用著崇拜的眼神向大師兄表示自己的佩服之意,秦懷仁聳聳肩,表示雕蟲小技,不足掛齒,他跟了老師這麼久,連這點都不了解老師的話,豈不有愧「天使」第一大弟子的名號。
話說回來,听到老師的解說後,「死神」會有何反應?恐怕氣炸了吧!
現場氣氛再度回復了凝窒,空氣中飄著詭譎莫測的火藥味,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聚集在「死神」的臉上,他們可以感覺得到,一道低氣壓正在溫若男的上空成形,並逐漸擴大,暴風半徑橫掃千里,威勢懾人。
忽地,「死神」笑了。
「是嗎?」柔美的嗓音自溫若男微勾的唇角緩緩逸出。
秦懷仁和諾爾一時怔忡住,全睜大了眼盯著那笑靨,嬌美如雨露滋潤過後的玫瑰,柔媚若臨水而居的水仙,純真得恍如暴風過後灑泄在青青草原上的第一道溫煦陽光。
沒有威脅,也不帶刺,只有春風拂面,恍若羽毛掠過般令人心曠神怡。
秦懷仁與諾爾為那綻放的花容一時看傻了眼,唯有靳易始終不動如山,一貫不變的表情上唯一的波動,是微微蹙起的眉頭。
「你……」
「我去房里看看他的傷好些了沒有?」她很溫柔地結束了話題,便朝房間走去,在經過秦懷仁及諾爾身邊時,對他們輕輕點頭,綻開燦爛的笑容。
這就是傳說中的「死神」嗎?他們看傻了眼,仿佛在黑暗寒冷的冬天里乍見一道光線破雲而出,灑泄大地一片溫暖金光,萬萬想不到她也會有如此柔媚的一面,春暖花開的笑容足以融化冰雪凍霜。
說是「死神」,倒不如說是天使的笑容,與之相較下,他們敬畏如神只的老師卻反而是陰沉有余,千年冬雪不融,萬年結冰不化,尤其像現在,老師的神情凜肅,反倒還比較像死神哩!
「嗯……好重的殺氣。」靳易喃喃自語,沒人听到他在低喃什麼,在終年不化的冷酷面容上,濃眉微微挑了下,想到出門前妻子的交代,他知道自己必須先預作準備。
「懷仁、諾爾。」
「呃、是!」傻住的兩人被老師一叫喚,匆忙回了神,並來到老師面前。
「醫療箱不用收拾了,先擺好準備著。」
「咦?不用收拾……這……」對于老師突然的命令,兩人皆感詫異。
「等會兒急救還用得著。」
急救?誰呀?師兄弟兩人互瞄一眼,正在納悶之際,忽爾房里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喂!你——你干什麼!」
「看看你的傷好了沒有。」
「哇哇哇——會死人的!」
「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你死。」
「那你還——」
「頂多讓你半死不活。」
「救、救命啊——」
秦懷仁和諾爾再度彼此互望一眼,立刻明白了情況,打從心底對老師的敬佩又更加深幾分,老師果然先知先覺,于是兩人又將醫藥箱攤開,擺好陣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