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蛋糕一上一下地拋玩著,正準備捏成一團當球踢的時候,忽然看見坐在秋千上,正咬著唇瓣啜泣的小女孩。
他知道她叫俞若憫,今年八歲,是一個月前剛來到這間育幼院的「新鮮人」。
和他一樣,她也失去了親愛的家人。一個月前,她的父母死于一場車禍,留下她孤苦無依的活在這世上。
可能是初到這個陌生的環境,還有些不習慣吧,她每天只知道哭,哭、哭、哭,不停的哭,一些頑劣的孩子受不了她的眼淚,都在背後罵她愛哭鬼。
白諶了解她的悲痛,兩年前他失去家人,被拒絕收養他的勢利親戚丟到這里來,他也曾十分難過,只不過他比她堅強,硬是忍住眼淚,倔強地不落下來。
他們原本都是父母呵護在手中的一塊寶,如今卻變成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野草,教他們如何承受這個事實?
世事無常,命運更是殘酷的,經過兩年的時間,他早已想通一切,才十二歲的孩子,已經懂得何謂宿命了。
他的雙腳自動的往前移動,當他看見她紅紅眼眶里的驚訝時,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到她面前來了。
她的眼淚有磁性嗎?
為何一看見她哭,他就毫無反抗能力的被吸了過來?
他有些尷尬,低頭瞧瞧手中還沒捏扁的蛋糕,遲疑了一會兒,他伸出手,將那塊蛋糕遞給她。
「喏,給你。」
「給我?」俞若憫眨眨淚眼,仰頭看著才十二歲,對她來說卻高得像個巨人的白諶。
「嗯。這是院長給我的,應該很好吃,送給你。」
進入育幼院這兩年來,他很少開口說話,就算開口,也絕不多說,今天不知怎麼回事,他一再的「破戒」,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的緣故吧,他無法漠視她的眼淚。
「我不要!」俞若憫一看見蛋糕,就想起已經過世的父母。因為她最喜歡吃蛋糕,疼愛她的父母常會在回家的時候順道帶一塊可口的小蛋糕給她。她想起爸媽,小嘴一抿,不自覺又想哭。
「不許哭!」白諶看見她的眼淚,立即皺眉厲聲一喝,果然嚇得俞若憫連忙將眼淚收回去。
他天生有一種威嚴感,劍眉一蹙,散發出來的銳氣,完全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小孩。
「你只會哭嗎?哭有什麼用?就算你哭瞎了眼,你爸媽也不會再回來了。你為什麼不堅強一點?難道你想這樣哭一輩子嗎?」
「我……」這一連串的質問,讓她說不出話來,失去了親愛的父母,她根本不知道未來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
「我也和你一樣,失去我的父母,我都能好好活著了,你為什麼不能?」
她驚訝地張著小嘴,小心的問︰「你的爸媽也……」
「我的爸爸、媽媽、哥哥和妹妹都死于一場火災。」白諶從不對別人提起自己的事,但是為了讓她堅強起來,他再度破了一次例。
「那你和我一樣,都是孤孤單單的,我們兩個人一樣可憐。」
有了白諶這個同病相憐的伙伴,俞若憫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是這世上唯一不幸的人。
「孤單的人不只你一個,在這里誰不是這樣?所以別再哭了,你應該堅強一點才對。」白諶不懂得安慰人,只能一再的告訴她,別只是哭泣。
「嗯,我懂了,以後我會盡量忍住,不會再隨便掉眼淚了。」
「那就把蛋糕吃了,我陪你。」
白諶把蛋糕塞進她手里,在她身旁的秋千上坐下,看著她將那塊海綿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吃掉。
她偶爾抬起頭對他微笑,他也只是輕聲催促道︰「快吃吧。」
然而,他卻無法克制心底那股莫名的憐愛與疼惜。
或許那只是同情吧!他這麼告訴自己。
他不會在乎任何人,即使是她也是一樣。
雖然這麼說,可是他仍然無法不關心她、憐惜她,只要院長又送了蛋糕或是小點心給他,他一定立刻轉送給她。
他喜歡看她吃完甜點後,那張滿足可愛的笑臉。
漸漸地,俞若憫只黏著他一個人,他也變得愈來愈在乎她,他可以對任何人不假詞色,唯獨對她,他無法狠心絕情。
她是他冷情人生哲學中的一個錯誤——一個甜美的錯誤!
她的信賴和甜美的笑容,宛如一片噬人的泥沼,他避之唯恐不及,卻無力阻止自己不往下掉。
她早在他冰封的心口上敲開一條細縫,他來不及填補,只能竭力阻止那道縫隙繼續擴大。
失去生息與共的家人,是他無可避免的宿命,那麼她……也是他的宿命嗎?
望著她日漸長大、逐漸成熟的美麗臉龐,他不禁開始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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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老跟著我干什麼?」
十八歲的白諶,既高又瘦,臉上還有些許稚氣。他氣憤地掉頭,朝緊跟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女孩大吼。
「我……我想……順便等你一起放學……」俞若憫咬著粉女敕的唇瓣,怯生生地拉扯自己的裙擺。
「你的學校在東邊,我的學校在西邊,哪里順路了?」白諶忍不住又吼。
他在別人面前一向是個冷漠寡言的人,許多人費盡心思想逼他開口說話,都無法一償夙願,為何向來懶得搭理人的他,一踫上她就又吼又叫,冷靜自持的模樣全走了樣?
「可是我們的學校都在同一區呀!」她眨眨眼,無辜的看著他。
「你為什麼不干脆說我們的學校都在台北算了?」
她立即說︰「如果這麼說會讓你高興的話,那我也可以這麼說。」
「你——」
她怯怯柔柔的話,再一次成功的堵住他的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何老是說不過她?
「算了,我不想和你多說,反正從現在開始,你別再跟著我,否則我真的會生氣!」
白諶說完馬上掉頭就走,也不管她有沒有跟上來。
走了一小段路,他沒听到身後的腳步聲,不自覺慢下腳步,側耳聆听背後的動靜。
又走了幾步,身後還是靜悄悄的,他忍不住回頭一看。她果然沒有跟來。
哼!算她識相,沒有繼續來煩他。
他以為自己會很開心,畢竟他終于擺月兌了煩人的她。可是走沒兩步,他又停下腳步,無法繼續前進。
她和他住在同一間育幼院,也就是說她和他回家的路是相同的,她沒跟在他後頭,跑到哪里去了?
他停在原地,掙扎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回去找她,畢竟從小一起長大,若說真要不管她,恐怕也很難辦到。
懷著不悅的心情往回走了一段路,他終于看見她,也發現她沒有跟上來的原因。
懊死!她就不能不要惹麻煩嗎?
他疾步向前,推開一名將俞若憫壓在牆角、企圖強吻她的不良少年,怒斥道︰「你想做什麼?」
「白諶……」見到他,俞若憫又驚又喜,她沒想到他居然會回來找她。
「喂,小子!這個漂亮的小妞是我們老大先看上的,你閃一邊去,別擋了我們老大的路!」
那幾個不良少年都穿著某私立三流高中的制服,個個手刁著煙、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白諶不理會那幾名混混的警告,徑自冷冷地命令道︰「放開她!」
「你竟然給臉不要臉?好,那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
帶頭的不良少年朝手下一昂下巴,那幾個小苞班立刻卷起袖子,朝白諶直沖過來。
「白諶!小心!不要打了,你們不要打了——」俞若憫嚇白了臉,她大嚷不要打了,卻沒人理會她。
「你站遠一點,別讓我分心。」白諶將俞若憫推到最遠的角落,自己則回頭專心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