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春院!君憐一陣訝然,她從來沒想過這些天賀毅鋼竟是待在梅春院。他不給她機會讓她說明,卻情願選擇住在妓院,這比他趕走自己更教她心酸且痛楚。
這里是他的家啊,而他竟為了回避她而住到梅春院?該走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也許他這麼做是希望她自動離去吧。
兩名婢女從他房里走了出來,手里分別抱著包袱,君憐匆匆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她們,說道︰「等等……」
「君憐小姐,是你!」婢女嚇了一跳。
「等我寫一封信,幫我帶給大人。」君憐請求道。
「可是……」婢女顯得為難。
「只要一下下。」君憐沒等她們回答,直接進了賀毅鋼的書房,提筆寫信,還沒有下筆淚已如雨下。
很快地,她把自己要表達的全寫了下來,交給婢女,婢女將信收在包袱內,走出回廊。
君憐望著她們遠去,心底的痛已擴散到無邊無際。心想既然已把自己的心意帶給他,也差不多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君憐關上書房門,回到自己房里,柯嫂已在一旁打盹了,搖醒柯嫂讓她回房去睡,並不想讓柯嫂知道她就要收拾行囊離開這里。
柯嫂走後,她便著手收拾衣物,梳妝台上有一只袋子,那是平日賀毅鋼要賬房撥給她的零花錢,她帶了一些碎銀在身上,回顧這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對它及它的主人她都由衷地感謝,但她終究不屬于這里,浪跡天涯才是她的命。
她淚眼朦朧,悄悄地關好門,安靜地朝宅邸後方的柴房走去,她沒忘記小香和小蓮,臨走前她必須跟她們道別。
柴房里一燈如豆,小香和小蓮正打地鋪熟睡著,她走了過去,蹲瞥視她們污黑且疲憊的小臉,感到無盡的心疼及抱歉,如果不是為了她,她們也不必受這種苦,她們顯然是累壞了。
她流著淚傾身幫她們蓋好被褥,在心底說︰「別了,我的姐妹。」
道別後她悄然走向後門,離去。
☆☆☆
當賀毅鋼見到君憐的手筆已是翌日黃昏,他正和一個冶蕩的妓女經歷一場無情無愛,惟有放縱的歡愛。
「爺,晚上我再來侍候你吃飯喝酒好嗎?」
妓女名喚芸芸,是梅春院的當家名妓,梅綻芳打從昨晚的驚魂夜之後就病了,但為了留住賀毅鋼,她派了芸芸前來,希望他多待幾日。但這芸芸顯然是迷戀上他,巴望著能有再接近他的機會。
「不必了,你可以走了。」賀毅鋼冷酷地打發她,徑自進浴盆沐浴。
「讓奴家來伺候你。」芸芸涎著巧笑,款擺著縴細的腰肢走過來,但她的手還沒觸到他精壯的身子,就听見一聲酷寒且不耐煩的斥喝,「我要你走,你沒听見嗎?」
芸芸一臉驚懼,難以把此時的冷峻的他和方才的他聯想在一起。「難道你不喜歡奴家嗎?」
她多情地靠在他耳邊問,忘了自己的身份。
「滾。」賀毅鋼不為所動,正眼也不瞧她。
芸芸駭異地退後一步,趕緊安靜地穿戴妥當,失望地離去。
賀毅鋼心情低落地合上雙目,心底所惦記的、所想的,都是君憐君憐君憐……
既然如此愛她又何必留在這里折磨自己?但他還無法平復,于是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動身到關外去。
但這樣的決定並未令他感到解月兌,情緒反而益發低落。
他起身,拭去身上的水滴,取來家中送來的包袱,打開正要取衣衫,一張信箋竟飄落在地,他瞥著上頭熟悉的字跡,詫異地拾了起來,是君憐的信!為何放在這里頭?方才凌威來過並未提起,而她又怎麼得知他人在這里?
賀毅鋼急急地打開信箋,倒想瞧瞧她寫些什麼︰
毅鋼︰
我天天都盼著你回來,想對你解釋清楚,但你卻不給我機會,那麼我也不再多說什麼,我走了,請你快回來,這才是你的家,很感激你這十二年來對我的照顧。
君憐
走了,走去哪里?這大膽的丫頭竟敢擅自離家?她想解釋什麼?這又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這包袱是昨天夜里送來的,那麼——
她已經走了!
賀毅鋼整個人一震,驚詫到了極點,他發現自己拿著信的手居然在隱隱發顫,深切的疼痛感在心口爆裂,而一聲火爆的怒吼卻同時在他腦門中轟隆作響。
「你給我滾,滾得愈遠愈好!」
那天他如此絕情地吼她,完全沒有顧及到她是否能承受。
難道她當真因此離家?
老天——他根本沒有趕她走的意思。
賀毅鋼懊悔不已,火速著上衣衫,奔出梅春院,駕馬回府,一路以勁風的速度疾馳,惟一的念頭是希望自己來得及阻止她,他不允許她走。
☆☆☆
西廂外,柯嫂驚惶地在門口踱步,一見大人急如星火地朝她奔來,她深知大事不妙。
「君憐!」賀毅鋼進了房大喊一聲,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音,他環顧她的房,東西幾乎沒有動過,但人已然不在。她在和他開玩笑嗎?
「小姐呢?」他旋即走出門外質問柯嫂。
柯嫂啞口無言,雙手比來比去,一臉無辜不知在比劃些什麼。
賀毅鋼頹然離開西廂,奔向大門找來看門的衛兵來問話︰「可有見到君憐小姐出門?」
「回大人的話,沒有。」
他愈想愈不對勁,忽然他想起那兩個總愛帶著君憐作怪的小婢女,又直奔柴房而去。
「你們兩個過來!」這聲大吼不只嚇著了正在搬運干柴的小香、小蓮,也驚動了樹上的鳥兒四散紛飛。
小香和小蓮揮揮一頭的汗,不明所以地走向發怒的大人,跪了下來。「大人,有什麼吩咐?」
「小姐呢?」賀毅鋼劈頭就問。
「我們好些日子都沒見過小姐了啊!」她們據實以告。
「別說謊,是你們把她藏起來了吧?」賀毅鋼滿臉怒容,嚴厲地責問。
「我們就算有九條命也不敢那麼做啊。」她們連連搖頭否認,心底同樣也有個問號,難道——
「小姐不見了嗎?」
賀毅鋼板著臉,沒有回答。小香和小蓮瞠目結舌,心底的問號更大了。
「八成是又去樹上喊那三個字了吧」小蓮猜測。
「哪有可能,大人都回來了!」小香反駁她。
「什麼三個字?」賀毅鋼冷凝地問。
「沒……什麼。」兩人支吾了起來。
「說!」他斥聲命令。
「小姐總是爬到樹上大喊‘我想你’。」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總是?」他疑惑地問道,「哪棵樹?」
「就是……樹林里有蛇的那棵啊!」她們說完,只見賀毅鋼倏然轉身狂奔而去,當下她們也跟著心急了起來。
賀毅鋼瘋狂地奔進樹林里,找到那棵大樹,仰頭一望,不見君憐人影,只見樹梢迎風搖曳。
他心力交瘁地靠在樹干上,汗水自兩鬢淌下,自責和對自己的怒火在胸中狂燒,心緒直往晦澀的深淵墜落。
那兩個婢女是不可能騙他的,那麼君憐肯定是……走了!但她會走去哪里呢?
他心急如焚,濃眉緊鎖,生平頭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我想你……耳邊突然回旋著她柔柔軟軟的呢喃,令他的心疼痛如絞。
他手一伸攀上樹枝,一鼓作氣地爬到樹上,發現在粗壯的樹干上有一處樹皮已斑剝,這表示她經常爬到這上面來。
為何之前他在這里找到她時,卻沒有發現?
他眺望遠山,臨近的潺潺小河,看見君憐所看見的一景一物,看見她對他的思念之情,也看見自己赤果果的感情。
他可以想象他遠在關外,而她總是爬上這兒來喊「我想你」的景象,那無邪的真情,單純的告白,竟教他的心像給鞭子狠狠抽過那般疼得滴下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