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課了,楚柔從護士專科學校走出,懷抱著課本,掬著小手帕,緩步在紅磚道的樹蔭下,循著千篇一律的足跡走回校舍,午後三點,太陽那顆火球正向地球發飆,熱力十足,烤得樹梢的葉子發出油亮的晶光,也烤得人汗流浹背,烤得人發昏,烤得人懷念起了冬天。
如果冬天也有夏天的艷陽,那冬天就不會那麼冷了,如果夏天也有冬天的寒風,那麼夏天就不那麼熱了……但若是那樣,那麼就不再有冬天和夏天了。
春夏秋冬來來去去,周而復始的循環,就像人生的喜怒哀樂,不會有永遠快樂的人,但也沒有永遠不高興的事。
楚柔多愁善感的望了望從樹葉間隙灑下來的陽光,額頭冒汗了,她用她可愛的粉紅色KIKI貓手帕拭了拭額頭。
「楚柔,楚柔!」
楚柔眨眨美如夢幻的雙眼,縴細的身子一轉翩然回顧,望向那個叫喚她的死黨展彤。
「什麼事?」楚柔微笑,粉粉的唇瓣像月彎般的往上翹。
「呼,好熱!」展彤終于追上楚柔,她拚命地喘氣揮揮額上的汗,圓圓的臉紅通通的,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的偶像……」
「偶像?金城武?他怎麼了?」楚柔睜亮了水汪汪的大眼楮。
「不,不是,另一個……」展彤揮了揮手,這氣還沒喘夠說不出話來。
「李奧納多?」楚柔歪了歪頭,眨了眨眼。
「不,不是啊……是那個……」展彤張大了嘴喘氣,恨不得把所有的氧氣都吸收進她的肺里似的。
「比爾蓋茲?」楚柔點了點頭。
「不是,是你昨天晚上夢到的那個……」展彤還邊伸出食指比了比天空。
天空……楚柔抬眼,那令人望之生畏的烈日立刻射來刺眼的光芒,她揉揉眼楮問展彤。「我昨晚沒有夢見天空啊!」
「天空是你為他作的一首詩,你不是天天在念嗎?什麼湛藍的天空,什麼彩虹勛章。」
楚柔白雪般的雙頰紅艷了起來,她的詩竟叫好友給記住了,還真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頂頂有名的華裔名醫梁克文?」
「對,就是他。」展彤取出手帕,擦擦滿臉的汗。
「他怎麼了?」楚柔好奇地問,梁克文不只是她的偶像,她對他簡直是崇拜到了極點。
「他要來我們學校演講耶!」展彤像是發現新大陸般興奮地叫著,她知道楚柔一定會喜歡她帶來的好消息。
「什麼?他不是在美國嗎?」楚柔的眉毛飛揚了起來,長長的雙睫像天使的羽翼般閃動著,一顆心開始撲通撲通地狂跳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我剛剛在公布欄上看到的,一看到馬上就想告訴你。」
楚柔悄然的沉默了,一逕恬靜的笑著。「我想……」
「你想知道是什麼時候,對不對?」展彤笑了起來,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
「嗯。」楚柔點了點頭。
「這個星期六晚上七點啦,在大禮堂,到時可能會人山人海哦。」
「哦,他不只是我的偶像啊?!」楚柔有點驚訝。
「哦,偶像就像天空嘛,你自己說的啊,人人仰望天空,看得到但觸不著啊,他當然不是你一個人的偶像嘍,剛剛我在公布欄那兒就遇到你的對手了。」展彤夸張地說著。
「什麼對手?」
「一群愛慕粱克文的女人啊,C班的一大群女生說要把前排的位置全佔滿呢。」
「哦,那我們是不是該早點去?」
「真抱歉哦,小姐,我這個星期六有約會,不能陪你去哩。」
「你要和A大那個男生去哪里?」楚柔有點失望,但她怎能要死黨不去約會陪她去听演講。
「我們約好了去看電影啦!」展彤喜孜孜地說。
「那我只好自己去嘍。」
「祝你好運,說不定那個梁克文注意到你,你還可以把你的情詩偷偷塞給他哩!」展彤打趣道。
「哦,真的嗎?他怎麼可能注意到我?」楚柔用晶亮的眼眸覷著好友,有幾分認真的傻勁兒。
「很難說啊。」展彤搔搔腦袋,這才想到自己這張嘴不該胡說的,因為楚柔這個人是要命的單純,一句開玩笑的話都有可能當真的,她只好故意模糊「焦點」,轉了個彎兒道︰「你可以找顏沁陪你去啊,她個子高,如果禮堂人多,空氣稀薄,你又看到偶像,心情太高昂可能會昏倒,她扛得動你。」
「我看到他說不定真的會昏倒。」楚柔夢般的笑容里有一抹憂慮,她掬著手帕又拭了拭額。
糟了、糟了!展彤立刻改口。「你不會昏倒的,你不會……」真是的,展彤翻了翻白眼,楚柔天生體質不好,經常昏倒是出了名的,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走吧、走吧,我們回宿舍去,看看你嬸嬸是不是又寄補藥來給你了。」
展彤拉著楚柔往宿舍走,天空放射藍寶石般的熱焰,楚柔的心里盛開著期待之花。
一進宿舍舍監老師就叫住了楚柔。
「楚柔有你的包裹。」
展彤在樓梯口等,楚柔輕盈的走進了舍監室,在舍監老師的本子上簽了名,抱著一個牛皮紙袋走出來。
「嬸嬸又寄補藥來了。」楚柔把牛皮紙包裹送到展彤的鼻頭。
「用聞的就知道是十全大補。」展彤俏麗地笑了笑。
「你好靈。」楚柔淡如水波的笑容在白皙的臉龐上顯得柔弱。
展彤聳了聳肩,故作輕松。「看看有沒有你爸的信吧。」她環著楚柔的肩上了樓梯,進了四人一室的潔淨房間。
楚柔把包裹放在自己的書桌上,從抽屜里取出剪刀,握住剪刀的手指微微的顫抖。「喀!」的一聲包裹上的繩索斷了,她拆開牛皮紙,里頭果然有一封從澳洲寄來的信。
楚柔拿著信回到自己的床位。
展彤暗嘆了口氣,踅進浴室把空間留給楚柔一個人。其實,她是怕楚柔看了信後總是眼淚決堤,那麼她也會跟著哭的。楚柔雖然是個富家女,銀行里有高達九位數的存款任她花用,但她除了有錢,沒有半個親人在身邊,就連過年都是留在宿舍里,真是個最可憐的富家女了!
楚柔仔細的拆開信封,表情卻冷冷的,整個心思低回在無端的邊界,信中熟悉的筆跡映入眼中!
柔兒,你堅持獨自留在台灣已過了三年,再兩年等你從護專單業,爸爸希望你別再執拗,搬來澳洲和我同住,你阿姨也很希望你過來,我們一家人團聚。
——父字
短短的兩行字,黥痛了楚柔的眼,觸動了她的感嘆……
一家人?!
少了媽媽,怎麼還能算是一家人?!
不,她不離開台灣,若連她也走了,那媽媽的魂魄就更孤獨了。她怎能撇下媽媽……
楚柔從來沒有回過爸爸一封信,因為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解釋她不能離開台灣的理由。
她不忍心去傷害爸爸,如果爸爸娶了那位阿姨是幸福的,那麼她又何必去破壞屬于他的幸福;只是她必須留下來,媽媽在台灣安息,台灣是她的家。
折起那封信,淚不經意地滴落在信紙上,她用裙擺把信紙上的淚拭去,收起信,將它放入枕頭下。枕頭下除了有爸爸這些年捎來的信,還有她的「心情記事」,她吸了吸鼻子,拭去眼淚。翻開日記本大小的冊子。
冊子里有她從報章雜志上剪輯下來的心儀偶像的照片,特別的是有她敬佩的華裔名醫梁克文。
她只有兩張梁克文的照片,一張是從報紙剪下來的他穿著外科手術衣,接受全世界記者采訪,一張是從醫學月刊里剪下來,難得的正面留影,Doctor梁一身灰色西服,接受美國CNN新聞專訪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