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花慌恐,心跳如雷,以為她已發現自己那罪惡的心思。無花說︰「我再也不會暈了,我保證這輩子永遠也不會了!」
但她一把握住無花的手說︰「你爸爸是不是天天打你?你說,你告訴我!」
怎麼可以告訴她?無花只有逃。她跳下病床奪門而出有生以來第一次曠課,而且是一整天,四處游蕩直到晚上才回家。無花錯了!她犯了一個極嚴重的錯誤,讓她後悔莫及痛不欲生。
為了幫無花討回公道,玉玨明跑到無花家,結果在一頓凶猛的拳腳之下進了醫院,肋骨斷了兩根。無花狂奔去看他,他仍昏迷不醒。無花好恨,恨自己為什麼不回家?恨自己為什麼沒能幫他擋住拳腳?恨自己竟給他帶來這樣的痛!包恨自己在發生這樣的事後卻全然無能為力。無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避開他,避開橙子,遠遠地把自己藏起來不再讓他們得知自己的情況。
那件事的結果是他的父母把那個傷害他的人也就是無花的父親告上法庭,可後來考慮到他還有無花這個未成年女兒要撫養又撤銷了起訴。
生活進入到一種單一的狀態。上學時無花故意提前一刻鐘,放學時她又故意推遲一刻鐘,甚至期末考試她故意每門不及格以便留一級不再與橙子同班。她疏遠與每個人的距離,不再微笑極少說話,同學感到她怪異老師覺得她孤僻,她築起一座封閉的空間隔絕與外界的交流,只有這樣才不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多,直到有一天她從樓上跌下幾乎死去。她好痛,好想兩眼一閉就此人事不知,可她想起當年的承諾,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暈的!她手腳並用爬出家門一直那麼清醒。她眼睜睜地看著正好路過的橙子大驚失色地朝自己奔來,她好想躲開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那一刻她恐懼得渾身戰栗。
橙子哭著給明明哥打電話。他來了,只對無花說了一句話︰「上一次你讓我斷掉兩根肋骨,這一次你想讓我斷命嗎?」
無花知道,這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出庭作證把她的父親送進監獄。你說,這不是罪惡是什麼?
案親死在牢里,死于自殺,沒有留下一句遺言。但他留下的財產倒足夠供無花上到大學。
橙子替她感到慶幸,說她終于月兌離地獄開始新的生命。而她自己是不是也該慶幸父親的死?如果是的話她豈非禽獸不如?可是她又怎能昧著良心說自己寧願回到從前的日子?矛盾中她只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橙子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不必再為她而奔波了。這倒確實值得慶幸,不是嗎?
斑中三年是平靜而忙碌的。她專注于課本拒絕橙子的任何邀她出游的提議,她不能再夾在兩人中間,因為在他的眼里她察覺到厭煩,他不想她打擾他與橙子的相聚。他愛橙子愛得那麼深,就如同無花愛他一般。既然愛他,又怎麼可以讓他不開心?所以無花必須躲得遠遠的。遠遠地只要看見他臉上有笑容她便快樂便感到割舍橙子的友誼是值得的。他們是天使,是最般配的一對,而她這丑惡的俗人只要悄悄仰望著天使的幸福便夠了。
仰望中,他考到外地的醫學院,一年後橙子也考去那里的商學院。讀高三的無花再也不能每天見到那兩張陽光般的笑臉,只有用緊張到毫無間隙的學習來充塞逼人欲狂的空虛。
放寒假,終于又見到兩個人的雙雙儷影。無花笑了,空空的心一下就被填滿。她看到他凝望橙子的目光比百年醇醪還要濃烈,她看到橙子燦爛的笑容比牡丹花還要嬌艷。她快樂,因為他們快樂。
除夕之夜,她走出家門迎著爆竹聲聲在街上漫步。又是一年春節來到,在新的一年里她該做些什麼?答案完全未經思考就浮現腦海——考上他所在的醫學院。
她被自己這樣厚顏的想法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一看,才知道不知不覺中竟來到他家的樓下。她趕緊轉身,慌慌張張逃到對面的公園,仿佛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丑事。
按捺著狂跳不已的心跳,她手腳發軟地在一棵小樹旁坐下,羞愧讓她把臉緊緊埋在雙膝間不敢抬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听到花圃另一邊傳來嬌柔的嗓音︰「明明哥,我們這樣算不算一對戀人?」
天哪!那一刻嚇到無花動都不敢動。呼吸停止心跳停止全身神經如滿張的弓弦般繃緊。好害怕他們會發現她,害怕他用厭惡的眼神責備她破壞花前月下的浪漫。
她慢慢把身子蜷成更小一團,恨不能化作地上的泥土。然而耳朵卻豎得高高的,清晰地听著他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句話語。
他說︰「如果不是戀人那會是什麼?難道你看不出來我那麼愛你嗎?從七歲時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愛上你了!」
橙子便笑,「七歲?怎麼可能?你也未免太早熟了吧?」
「我只對你早熟好不好,除了你我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他說。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接著喘息,又是沉默。
他們在接吻,熱烈的纏綿的深吻。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久,然後橙子驚喜地輕呼︰「呀,下雪了!」
拌聲與笑聲中,兩個人的腳步蹦跳著歡快遠去,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聲息。
無花緩緩地抬頭。果然,下雪了,潔白的一片一片悠然飄落。她伸手接住一片,然而只一下下便化成水。她站起來又接住一片更大的,卻依然在眨眼間消失。這怎麼可以?她伸出雙手旋轉,跳躍,接住每一朵最大最美的雪花,一定要讓它停留在自己的掌心,長長久久。
然後突然間無花跌倒了,跌在雪地上,那麼柔軟溫暖,好舒服。
最後一片雪花兜兜轉轉飄落停在她的掌心,果然長長久久。她緩緩閉上眼。她睡著了。
睜開眼時又躺在醫院。唉,為什麼跟醫院總是有不解之緣?橙子焦慮的臉龐出現在眼前,「你為什麼會暈倒在雪地時里?難道這回又有誰虐待你嗎?」她說。
無花張開嘴,想告訴她自己不是暈倒而是睡著,可喉嚨卻嘶啞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唉,」她嘆氣,「你得了肺炎,就不要說話了,好好休息吧!你家的鑰匙呢?我去幫你拿一些洗漱用具和衣物來!」
她走後不久無花開始劇烈咳嗽,肺部痛得不能自已。醫生往她的點滴里加入分量不少的鎮靜劑讓她沉沉睡去。再度醒來時已是次日天明。
橙子坐在床邊,神色恍惚面色憔悴眼里布滿紅絲,顯是守候一夜未睡的結果。
無花的肺已不痛,然而心痛。橙子待她如此,而她竟還不知羞恥地偷偷愛慕妄想著橙子的男友,這叫她情何以堪?是否該一死以謝罪?
凝視著她迷惘的眼,無花幾乎掉下淚來。忽地一驚,橙子在迷惑著什麼苦惱著什麼?如果她能解開這份煩惱也算是為橙子做了一點事啊!于是無花用沙啞的聲音問︰「在想什麼?」
她望著無花,很久很久才用輕得幾乎听不見的聲音問︰「愛情是什麼?」
無花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她的靈魂被抽走在空中飄蕩。為什麼她問的偏偏是這樣一個問題?
她站起身慢慢踱來踱去,似是自言自語地輕喃︰「愛情是付出還是獲得?愛情是佔有還是奉獻?愛情是全世界僅有的唯一還是時時需要更新?愛情是刻骨銘心生死相許還是習慣使然依賴成性?愛情是得不到就放棄的識時務還是守望一生永不言悔的痴傻?誰能告訴我,愛情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