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軍官告訴家樂剛率人進來的老者即是郭將軍,此時正挽起袖子和部下一起搬運醋壇。
小半個時辰後,家樂叫人熄火,分裝藥醋,運去倒進各水井,另留一壇給中毒者喝。
訓練有素的官兵們只一眨眼工夫便將醋壇搬個干干淨淨。家樂也顧不上喘口氣,便又匆匆趕往已集中了中毒者的醫館。
醫館不大,裝不下眾多病號,已橫七豎八擺到馬路上來了,有的在嘔吐不止,有的已能坐起來喝藥醋,大多數則被人撬開牙關往里灌。
家樂遠遠地便大喊一聲︰「懂醫術的人在哪里?」立即站出一片、有三四十人。
家樂講了幾處穴位,口授幾種針灸和推拿的特殊手法,又作了示範後,眾人便分頭開始忙碌了。
入夜,郭將軍又送來大批松明,將醫館內外照得通明。
大家馬不停蹄,一直忙到天色大亮才算大功告成。
家樂站起來直直腰,卻一陣頭暈目眩,晃了一下,立即被一雙有力的臂彎扶住,然後眼前出現一碗水,她捧起碗一口喝得精光,還意猶未盡地擦擦嘴,一回頭,對上一雙熟悉的深情眼眸。
他仍是滿臉胡子,眼眶發黑,似乎已有數日未眠了,只雙目卻炯炯有神,眨也不眨地盯著她︰「我十天前就接到二叔的飛鴿傳書。昨日一听到通報說有人會解毒就知道是你來了。」聲音嘶啞,略帶顫抖,「可是看你忙得不可開交又不敢打擾你。幸虧我還略通歧黃,幫得上一點忙,要不然只怕這會地板都給我磨穿一個洞了。」
家樂給他盯得不好意思,別過頭裝模作樣地環視四周。
這時郭將軍又率人送來幾桌熱騰騰的飯菜,招呼眾大夫們人座。
眾人從頭晚一直忙到現在都粒米未進,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一聞到飯香,立刻如秋風掃落葉般掃個精光。
家樂扒完最後一口飯,放下筷子,滿足地嘆一口氣,拍拍肚子。如果這時再給她一張床,那真是幸福之極。
忽地耳邊傳來龍郅戲謔的聲音︰「看來我得考慮一下,你這麼能吃,只怕不出一年就把我吃垮了。」
家樂吃飽飯有了力氣,不甘示弱,立刻回敬︰「看來我也得考慮一下,你這麼不經吃,只怕不到一年就把我給餓死了。」
一個蒼老卻爽朗的聲音插進來︰「龍參將,原來你和這位小神醫是舊識!敝不得听見通報就欣喜若狂,直說我們有救了,跑得比誰都快!」
龍郅站起,恭恭敬敬喚︰「郭將軍!」然後介紹︰「這位是秦家樂,曾在京城救過下官一命。」
一家樂看這位將軍身形矍瘦,不過四十多歲年紀,卻頭發胡子俱已花白,雖滿面笑容,仍掩不住一臉倦色,知他也是幾夜不曾合眼,心下不由肅然起敬,忙抱拳道︰「郭將軍!」
冰將軍突地面色一整,一揖到地,口稱︰「多謝秦神醫救全城性命,請受老夫一拜。」
家樂急急上前扶起︰「萬萬不可,將軍不要折煞在下了!救人性命乃醫者天職,無需言謝!」
冰將軍執意拜了三拜,直起腰來吁一口氣,連日來的陰霾終于悉數散去,禁不住滿面春風。見家樂倦累不堪,忙領她去官邸休息,一路上和她閑話家常。
「秦公子是何方人氏?」
「在下祖籍湖南。」
「哎呀!苞老夫還是同鄉哩!不知府上都有何人?」
「家父和三個弟弟,還有一位繼母。」
「哦!耙問令尊是哪一位?可曾為官?」
「家父是戶部秦懷岸。」
「啊呀!失敬失敬,原來是秦大人的公子!」郭將軍雙眼一亮,忽又問,「十年前秦大人曾與老夫有過數面之緣,三位公子也都見過。不知秦公子是哪一位?」
家樂搖搖頭︰「在下為元配所生,幼時隨先母流落在外,直到九年前才與家父團聚。」
「哦!原來如此!」郭將軍大點其頭。
龍郅見家樂遲遲不表明女子身份,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卻也不便點破,只皺著眉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面。
進了將軍府,家樂四面環顧,心下暗暗吃驚。這位郭將軍的家比起京城大小闢員的家宅相去何止千里,只有幾棟不起眼的小平房,家具擺設也極其簡樸,跟一般平民百姓的家沒有兩樣。
家樂這才明白為何郭將軍在百姓心目中地位尊崇,她想起京中的驕奢婬逸,胸口不由堵得慌,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輕輕搖頭嘆氣。
龍郅見狀輕聲問︰「不舒服?」
「很累。」家樂答。
那邊郭將軍已大聲吩咐準備房間熱水。
這時一中年美婦帶著兩位小姐出來,身上穿的也只是普通布衣裙。
冰將軍為家樂引見,中年美婦是郭夫人,甜美可人的是郭小姐青青,望月客棧女扮男裝的便是她。另外一位是郭夫人的遠房親戚,名喚玉無雙,半年前因家鄉瘟疫,父母雙亡而投奔至此。她自進門就一直低垂著頭,此時抬起來,偷膘了家樂一眼,羞得滿面通紅,又忙低下頭去。這抬頭一瞬間,已是滿室生輝,家樂雖同為女人,也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想不到這邊關之地居然藏了這樣傾國傾城的天人。左媛那小丫頭雖美,畢竟太過稚女敕,往她身邊一放,只怕要黯然失色了。
龍郅看著玉無雙朝家樂暗遞秋波,心下覺得好笑,朝家樂呶嘴又擠眼,暗示︰「這美人只怕看上你了!啊喲,真是艷福不淺呀!」
家樂朝郭青青呶呶嘴,也回給他一個同樣表情。
青青正痴痴凝望龍郅的大胡子,任誰也看得出她心之所系!
此時下人來報熱水、房間都已備好。
家樂沐浴完畢,發現瞌睡早已跑得無影無蹤,躺在床上半天沒法人睡。
忽听得敲門聲,她一躍而起,問︰「是誰?」
「我,龍郅!」
家樂心中一跳,臉上熱起來,走過去拉開門。龍郅神清氣爽地進來,也才沐浴餅,連胡子都一根根整整齊齊的。
他反手關上門,張開雙臂將家樂緊緊擁在懷里。
兩人都沒說話,閉眼享受這份得來不易的溫馨。
半晌,龍郅輕聲說︰「你受苦了。」
「沒有!」
「還說沒有!二叔在信中把一切都告訴我了!說你為了重獲自由連命都可以不要!」
家樂奇道︰「我可什麼都沒告訴他呀!」轉念一想,「原來皇上居然是個大嘴巴!」
「那小子不是什麼好東西,二叔說他竟敢覬覦你!
我下一回定要好好教訓他!」龍郅醋味十足。
家樂悶笑,故意氣他︰「皇上還親口向我求婚來著。」
「什麼——」龍郅大吼一聲,握住她肩拉開兩人距離,「他竟敢這麼做,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戲嗎?我這就去打得他滿地找牙!」他說風便是雨,怒發沖冠地就要出門。
家樂忙伸手攔住︰「別鬧了!他又不知道我是你的誰!」
「怎會不知道?我離京之前就已經拜托他好幾次了,非得把你…啊?晤!」他一時口快,說溜了嘴,忙用手捂住,已經遲了。
家樂臉沉下來,退開一步,冷冷地問︰「那麼左家的變故……」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關系!」龍郅雙手亂擺,「左家勢力龐大,左省身老奸巨滑,城府極深,四個兒子除了左邦外又各有長才。旃辰早就想拿左家開刀了,你不過是湊巧而已。」
「湊巧?湊巧你就用那玉龍玦向皇帝要來免死令,湊巧又拿來酬謝于我,湊巧左邦又通敵叛國,居然只定他一人死罪!我還奇怪如此大的罪名竟不必誅連九族,原來一切不過只是湊巧而已!」家樂越說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