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財主就把她們娘倆趕出家門。
娘撲在村口的大樹下哀哀痛哭。年幼的家樂垂著兩行淚上前勸娘別哭了。娘一翻身指著她恨恨地罵︰「我為什麼要生你!既然生了又為什麼不生個兒子!」
說完又撲倒號陶大哭。
家樂嚇得呆立一旁,抽抽噎噎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這位大嫂,孩子是無辜的,怎麼可以無端責罵?」
娘坐起身,一看是個游方郎中,似是抓到救命稻草,急急嚷道︰「那個殺千刀的說我不能生了!大夫你快給我看看,到底是我不能生還是那個殺千刀的不能生!」
那郎中搭搭娘的脈,良久,,面色漸漸沉重。娘再無希望,雙目無神地看著家樂說︰「我若生個兒子,將來還可依靠。可是只生了這個賠錢貨,我靠誰去呀?」
說著悲從中來,以頭撞樹,「我死了算了。」
郎中勸住她說︰「也許非全無生機!」然後走至家樂身邊蹲下,看著她猶自掛著淚卻充滿倔強的小臉說︰「你已生為女兒,我無力改變,但我可以讓你能夠被人依靠。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家樂倒也聰明機靈,只愣了一下,便倒頭拜下,口呼︰「師父!」
于是,娘便在村里租一間小房子,紡紗、織布、漿洗、縫補一個人過日子,家樂則跟著師父學醫練武。
師父平時都和氣風趣,教起家樂來卻極其嚴厲,稍有不滿,非打即罵。家樂卻—一承受,毫無怨言,她心中憋著一口氣︰兒子!兒子有什麼了不起!她一定要比兒子還有出息,將來讓娘錦衣玉食,以她這個女兒為榮!
如果五年後,爹沒有陰差陽錯地出任太原郡守,甚至沒有鬼使神差地微服私訪至牛家村,那麼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那天爹只帶了一個隨從,走到牛家村覺得累了,便在村頭涼棚里坐著喝茶歇息。這時娘背著一簍衣服路過,也去討碗茶喝。喝完轉身,忽地定定盯住爹的臉。
爹當時只覺這女子孟浪,心生不悅,只想快快喝完茶離去,卻被一聲熟悉的輕呼「懷岸」驚得失手打翻茶碗。
于是,一切就像戲文里唱的,夫妻相認,抱頭痛哭,互訴別情,恍若隔世。
娘听說爹做了官,當下頭也抬起來,腰也挺起來,似乎馬上就變成貴夫人了!
可是現實畢竟不如想象中美好,娘帶上家樂興沖沖跟爹進了秦府,這才發現爹身邊早就有了一位丞相的千金劉夫人和三個粉雕玉琢的小少爺。
家樂眼見兩個女人在爹面前惺惺作態,謙讓那正室之位,可一離開爹的視線便怒目相向,冷嘲熱諷,恨不得立刻拼個你死我活。
家樂真不知這些大人們是怎麼了,怎麼那麼容易就做到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好像是與生俱來的本事似的。
只有三個弟弟倒真的惹人喜愛,她甚至希望自己能有弟弟們一半漂亮,雖然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直到有一天三個弟弟叫她去玩,她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弟弟們先帶她去看了馬廄看馬,然後又帶她去看狗屋。里面關了三頭看門的大狼狗,正在低聲吠著。
最小最漂亮的弟弟說︰「你趴在門上,可以看得真切些!」。
于是她便趴在門上,誰知門突地開了,她跌倒進去,還未反應過來,門便被關上,喀一聲落了鎖。
她抬起頭來,面對三張垂涎的大嘴和六只虎視眈眈的三角眼。
家樂真是十二萬分感謝師父對她的嚴格教誨,把這當作一次最殘酷的訓練。
等到治服三條狼狗,她已是傷痕累累。爬向門口,才知門不知何時已開了。
她搖搖晃晃回去,不得不臥床數日。
爹回來,查問緣由,那三個小惡魔各自睜著無辜的大眼楮。一個說帶姐姐去看狗,誰知她就進去啦;一個說狗狗很听話,又吃得飽飽的,根本不咬人;一個剛說他在馬廄找了很久,誰知姐姐竟躲在狗屋里。
然後三兄弟跟在爹後面一齊到家樂床前來認錯。
家樂除了原諒他們還能怎樣呢?
等三兄弟一走,娘便在那里嘀咕︰「莫非是那賤女人指使的?你若是男孩,她這樣做倒情有可原。可你是個賠錢貨,又威脅不到她們三兄弟半分,這樣整你卻是為何?」
家樂听了,只想一頭撞死,也不待傷好,第二天便離開這個新家,回到師父那里。
爹做了五年太原郡守,家樂呆在師父那里的時間比在家里還多。直到發現娘的身體日漸衰弱,她覺得不對勁,才回府守在娘的身邊,嚴格控制她的飲食。
但還是遲了,她已經是油盡燈枯,終于在爹上調至京城的前夕撒手離去。
家樂傷心欲絕,次日在山野狂奔。師父捉住她,打了她一巴掌讓她回魂,然後又逼她學一套「逍遙游」的劍法。
她含淚邊舞劍邊念莊子的《逍遙游》,終于慢慢平靜下來。最後師徒兩人灑淚而別。
家樂扶母靈樞跟隨爹一起進了繁華京都。
娘葬在京城郊外,天子腳下。家樂眼見母親下葬,只覺萬念俱灰。多年來支撐她奮斗的力量頃刻間消失,生存一下變得毫無意義。
她看見山中寺廟,幾乎有了出家的念頭。可那山上只有和尚廟,沒有尼姑庵,無奈,只好隨著同樣傷心的父親回到她的新宅第,整日里渾渾噩噩過日子,不知今夕是何年。
三個弟弟日漸長大,也日漸世故圓滑,劉夫人的嘴臉也令人厭惡。她總覺得母親的身體迅速衰弱與他們有關,卻又苦無證據。
「娘一點中毒的痕跡都沒有,可是為什麼會去得那麼快呢?」她閉上眼,心痛地低喃。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龍郅勸道,自己也覺不痛不癢。
「可我又有什麼未來可言呢?」家樂輕輕搖頭,目光渙散,仰頭灌一大口酒,忽地以額頭撞桌面,「砰砰」
作響,語帶硬咽地說,「我真是沒用,竟連娘的死因都查不出來!」
龍郅盯著她,冷冷地道︰「你到底是查不出來還是根本不想去查?」
她霍地抬起頭,目光如炬。
「你害怕事實真相讓你無法面對,因為他們畢竟是你的家人,所以你寧可查不出來,但你又覺對不起你母親。你一直在這種矛盾的心態中彷徨無依,以至連生活也變得毫無意義!」他毫不留情地一針見血。
家樂咬緊牙關,面色刷白,全身籟籟發抖,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龍郅握住她的手,盯著她失神的雙眼,沉聲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百年以前,前朝道弘年間,朝廷腐敗,宦官當道,百姓民不聊生,紛紛揭竿起義。
「其中有一個殺豬的武藝高強,又心狠手辣,做了頭領,率軍攻人京城,殺了前朝皇帝,改朝換代,自己登基稱帝。
「這殺豬的做了皇帝,還不改屠夫本色,非把前朝遺孤趕盡殺絕不可。一時間,皇宮內外,血流成河。
「幸虧太子曾在外結交幾個江湖義士,這時趕來搭救。太子不想獨自偷生,只把七歲大的兒子和一塊關系皇室寶藏的血玉獅子交給義士,自己便赴死了。
「義士們帶著小皇子殺出一條血路,待到沖出宮外,只剩下兩位了,一個姓錢,一個姓吳。
「他們帶著小皇子到了江南,修建臥龍山莊,擁小皇子當了莊主,每日教他勤練武藝,準備匡復大業。
但這位小皇子一輩子都沒等到好機會,只活到四十歲便郁郁而終,留下遺囑要子孫繼承大業。
「那錢義士的兒子是個卑鄙小人,等父親一死便背叛主子,盜了血玉獅子跑了。但開啟寶庫只有血玉獅子是不夠的,還要一塊玉龍塊,小皇子自小便貼身佩戴,所以他並不著急,只時刻以傳宗接代為己任。卻始終人了興旺不起來,傳了三代,還只一脈單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