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磨難對當時只有六歲大的何茉憐情何以堪!但她都強忍了下來,深怕自己被趕出柯府,成為一個沒人要、無家可歸的小孩,即使要自己像個中規中矩,凡事謹遵教條行事,她都會努力做到最完美。
想要一個家沒有錯,她不願自己真正成為柯夫人口中的小野女,她會听話,會安分守己,甚至听天由命,只要能永遠留在柯府,她不在乎自己會被教養成什麼樣子。
她會听話,會很听話的,她不要被趕出柯府,她會永遠當個中規中矩的,一點小錯也不會犯的大家閨秀,她不是小野女,她不是……
???
「小姐,小姐,沒事的,你只是在作惡夢,小姐,醒來啊!」小圓坐在床沿,雙手抓住何茉憐的細肩,輕輕搖晃著她,想將因作惡夢而淚流滿面的何茉憐搖醒。
在一陣搖晃下何茉憐驀然睜開已濕的眉睫,水亮的眼眸望向小圓。
「小圓?」她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還以為自己仍是那個只有六歲大的女孩,每天被迫學習如何听從春花的指導,一點錯也不敢犯。
「小姐,沒事,你只是作惡夢而已,。將她輕扶起,小圓細心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
「小圓,我夢到小時候的事,我已經回不去了。」她突然這麼說道。
「小姐?」小圓睜大眼。
「我出來這麼多天,柯府是不會再讓我回去了。」她心里明白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柯夫人肯定會利用這次的機會,硬將「傷風敗俗」四個字扣在她頭上。
沒想到她努力這麼多年,仍舊是沒能永遠留在柯府,終究像是片沒了根的浮萍,四處飄呀飄的,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既是如此,小姐,咱們就不要回去了。」小圓很高興小姐終于想通了。
「可是——」
柯府終究是她多年以來認定的依歸,她真能說放就放嗎?
「別再可是了,小姐,咱們就跟柴公子回絕塵谷,听鐵丁大哥說那里山明水秀,四季如春,美得不得了,小姐難道不想親眼瞧瞧是否真有如此美麗的地方?」她可是想望得不得了。
「不。」何茉憐斬釘截鐵地回絕。
「小姐?」小圓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這是怎麼一回事?小姐不是表示不回柯府了?這會兒竟又出爾反爾,堅決不去絕塵谷?
「就算我不能回柯府,我也不會跟那無賴回絕塵谷!」何茉憐抿緊紅唇。
小圓為何就是不懂?她的根不在那兒,她終歸是柯家的媳婦兒啊!這已是既定的事實,任誰也改變不了。
「小姐。」小圓真是不懂她。
「小圓,就算柯家不要我,我仍舊要回去,我會求柯夫人讓我留下來,即使不再以著柯家媳婦的身份,我仍舊是柯家人。」
「小姐,你不要再固執了,好不好?你難道終其一生都要背負著禮法的教條,那里根本不歡迎你,也不是你所謂的家。」小圓忍不住大聲抗議了起來。
「小圓,這是我的命……」
「你的命早已歸屬于我,你以為我會讓你回柯府嗎?」柴漠然徑自出現在門口,風塵僕僕的模樣,一望即知他是從很遠的地方趕回來的。
「柴公子?你總算回來了。」小圓欣喜若狂地回頭看向門口,身子跟著起來。
「小圓,你下去歇息吧!我和你家小姐談談。」柴漠然跨進門檻。
「是,我這就出去。」小圓顯然早已將柴漠然當成是主子看待,想也沒想便走向房舍門口。
「不,小圓。」何茉憐反倒慌張地喚著小圓。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豈能獨處一室,小圓怎能在此時走開呢?
「放心,小姐,柴公子是位君子。」小圓俏皮地眨眨眼,隨即關上門。
「小圓……」
見小圓當真留她一人在何茉憐面前,何茉憐當下坐直身,一臉戒備地看著站在床旁的他。
「我有樣東西要讓你瞧瞧。」沒理會她防似的表情,柴漠然兀自將腰間的文卷攤開,遞到她眼前。
「這是什麼?」不想感到羞愧與難堪,何茉憐還是掩不住臉上的紅潮。
「你不識字?」很詫異地揚起眉,柴漠然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怒氣。
這柯府是如何對待她的?如此的大戶人家竟連讓她識字的權利也剝奪了?這就是他們對大恩人之女的回報?
「不……識字又怎麼樣?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沒必要識字,我……」不小心瞧見他因怒意而冒火的瞳仁,何茉憐垂下臉不敢再抬頭。
「這些年他們就只教你這些?你就只懂委屈求全、忍氣吞聲,不豈勇于表現自己?」另一手突然伸向她,輕捏住她小巧圓潤的下顎,將她勾向自己,柴漠然直直望進她呈現倉惶的眼眸,口氣免不了有著氣惱。
「那又怎樣?這本來就是我該守的本份。」她垂下眼瞼,避開他炙人的眼神,一雙青蔥玉指也努力想拉開他的手。
「不要跟我說這又是你的命,小花兒,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柯家的一份子,你已經月兌離了他們,爾後別再用柯府的教條束縛自己,這是我不樂見的。」見她卯足了力氣就是想拉開他捏住她下顎的手,因此還脹紅臉,他不由得輕笑地收回自己的手。
可憐的下顎一重獲自由,何茉憐立即以掌心輕撫著,即使是再輕的力道,對她這吹彈即破的肌膚,仍是一大傷害,可以想見明日此處定見紅腫。
「你想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晃了晃手上的文卷,喚回她的注意力。
咬住下唇,何茉憐不願開口,即便是她心中充滿了好奇,她仍強迫自己鎖緊嘴巴。
心里明白她是決計不會開口,柴漠然徑自往下說道︰「這是人的賣身契。小花兒,柯家人已將你賣給我了,從此,你就是我的人,和柯家再無關系,你也不是柯仁良的未婚娘子,所以從此刻起不許多再口口聲聲揚言要回柯府去。」如此嚴厲的語氣是為斬斷她所有的退路。
「賣身契?」何茉憐驀然睜大眼,一顆心涼了半截。「不,我不相信,他們不會如此待我,不會的。」她喃喃著,心早已碎成了片片,原抱著一絲希望可以求得柯夫人再接納她的想望,在這一刻全幻為烏有。
「不信也得信,小花兒,這就是證據。」揚起手中的文卷,他再一次肯定地說。
「你是騙人的!你只是在唬弄我,這不是真的,你這無賴說的根本不足以采信,我不會相信你,我才不信,不信……」說著說著何茉憐再也忍不住地抽抽噎噎哭了起來,珍珠般的淚珠兒滾落腮旁,她哭得傷心欲絕。
「你會哭得如此斷腸,不就說明了你心里其實早知道自己在柯家一文不值嗎?小花兒,哭吧!在我懷里盡情哭出你心中的委屈,過了今晚,你就要揮別以往的生活,重新展開你新的生活,在這一刻你就好好哭吧!」將她擁進厚實的懷中,柴漠然保持著語氣上的平靜,沉穩地在她耳畔安撫著。「放開我!如果不是你,如果沒有你,我這會兒不會在這里,如果你不要出現,不要強行帶走我,我還是柯府的一份子,還是柯大哥的未婚娘子,都是你,這一切都是你!」眼眶中的淚水滾滾而落,被擁在懷中的何茉憐,積壓多時的憤懣突然暴開來,再也忍不住地用力捶打著他。「是你!都是你!」她哭叫著,一雙拳頭不停地猛打著他。
就這樣任由她不斷打著自己,柴漠然抱著她端坐在床畔,口中不時喃喃著安慰的話語。
夜漸深,何茉憐的哭泣聲由原先的激昂逐漸轉為斷斷續續的啜泣,強烈的指責痛斥也只剩下淡淡的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