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髒了,帝抬起她的腳,端起水盆出去,一會兒又端著一盆干淨的水進來,再一次為地清洗著雙足,直到完全干淨了,用毛巾擦干了她的腳,然後彎身將她抱起,放回床上。
某種意念閃過,這種有若僕人侍奉的動作,他不該做的。
她凝著他的臉,他表情看似平靜,但眼底有著一抹掩不去的憂慮,是在擔心她嗎?「這里是哪?」她輕聲問道。
他拍打著枕頭讓她半坐著。「妳中暑暈過去,我把妳帶到葡萄園主的屋子求援,我先讓妳休息,因為妳一直沒醒過來,我覺得不妥,便向主人借車出去買藥,跑了幾個地方才買到,回來時天色已晚,卻發現妳不在,因為妳的東西都還在,所以我不認為妳會先離開,就請大家幫忙找,結果發現--妳夢游了,在葡萄園里漫無目的行走著。」想到她方才的模樣,依舊很嚇人,怎麼叫都不理,令他又驚又急。
听完他的話後,低頭一看,她身上已被換穿了一套陌生的白袍睡衣。「這衣服是女主人羅莎的,她為妳換上的。」若非這襲白睡衣,他們還不容易找到她,在黑暗中,她有若一抹白色幽魂,有那麼一瞬間,他驚恐地以為就此再也抓不住她了。
「噢!」她垂下眼,片刻。「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她輕聲低語道。
「不用說這些。」他頓了一下。「我們現在還是伙伴,不是嗎?我有買藥回來,先吃些東西再吃藥。」他將盤子端了過來,上面盛了幾份三明治和一杯新鮮葡萄汁。
低聲道謝,接過後慢慢吃了起來,只是吃到一半,淚水再也抑不住的流出來。
不知告訴過自己多少次,不可以再哭了!不能再哭了!可沒用呀!
他凝著她。「那個叫『皓』的……就是傷妳最深的人嗎?」
那個名字在瞬間撞開了她僅余的心防,一直鎖著的淚閘再也關不住。
夢中最深切的期待,清醒後現實的失落,天堂地獄般的來回,讓她再也承受不住,數個月拚命遺忘和忍住的東西全都涌上,她哭!用力的哭,巴不得將所有的心酸給哭干。
帝沉默的望著她,原本伸出去想安慰她的手因猶疑而僵持在空中,生平頭一回,他手足無措的立在女人的身邊。
直到她哭累了,再度昏睡過去,他扶她躺好,拿出濕毛巾為她擦臉,只是她在夢中仍舊沒有停止哭泣,他則不斷輕柔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第九章
「啊!你們也來了!好久都沒見到了!」
「是呀!」
「哇!你孩子都這麼大了,也可以一起來幫忙?」
「是啊!」
葡萄園內類似這樣的熱情招呼此起彼落。
這座葡萄園莊叫維因莊,以出產米勒-圖爾高葡萄品種為主,他們除了自行釀酒外也有開放民宿。
經營農莊的是一對中年夫妻,男主人叫梅特,女主人則叫羅莎,兩人個性非常豪爽好客,和一般較拘謹、守禮的德國人相比,他們比較熱情,當陌生的帝帶著已昏過去的玫藍上門求助時,不僅沒有拒絕,還熱心提供協助,之後知道帝和玫藍身上金錢不多,葡萄園正值采收季,即將采收快成熟葡萄,所以夫妻兩人請他們留下來打工協助采收,他們願意提供食宿及些許金錢,兩人欣然接受,于是他們有了一棟擁有兩房一廳的獨立小木屋。
采收的工作是從下午開始進行,全部都是靠人工,有些葡萄會因釀酒的種類不同而有所區分,有的是要一顆顆的采摘,有的則是一串串的剪接下來,前者需要經驗資深者才有辦法做得又好又快,且做出正確的擇選,後者則較簡單,只不過如何剪得快,又不會被汁液噴得滿身,或是將一串葡萄弄得零零落落,也是需要功夫,好在帝與玫藍兩人都屬手腳靈活型,學習能力佳,讓主人很滿意他們的表現。
玫藍將一串葡萄放進已滿出的簍子後,才慢慢抬起送到定點的運輸箱上,剛開始有點害怕這樣做會影響到膝蓋,但一直沒感到任何的不適,也就漸漸的不擔心了。
只是很久沒有這樣勞動了,汗水都已沾濕了衣襟,像極了每次舞完後的大汗淋灕。
走到旁邊樹下坐下來休息,摘下帽子,一低頭,額上的汗水便滴入土里,望著那痕跡好一會兒,日頭不小,土很快就干了,她則打開水瓶仰頭飲下,然後目光落在另一個仍在努力填滿簍子的身影。
兩天前,兩人關系即變得很微妙,當從他口中吐出皓的名字時,她明白他已知道了--顯然當她無意識時所做出的事、吐露出的話遠超過她能想象,而那令她感到羞傀、不自在,她一直不想讓他知道她太多的事,就像她不想知道他的,可現在她在他的面前彷佛成了個透明人,在這個男人面前無所遁形,太危險了!
他並沒有繼續探問地,這點令她感激,或許他出于尊重隱私,但同樣讓她難以釋懷,總覺得有個莫名的梗杵在兩人之間,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怎地,離開克勞斯後,她反而愈來愈脆弱,守住餅往的記憶之牆,有岌岌可危傾倒之勢。
冷不防帝抬頭看向她這里,兩人視線硬生生相觸,再一次--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他不讓,她亦不知如何避,最後只能直逼進對方的靈魂里,希望對方主動退讓,放棄這份僵持。
但逼進對方的靈魂是件多冒險的事--尤其進去了,不見得能全身而退。
驀地--她無法感受其它的人、事、物,包括陽光和微風……成了真空,這個世界似乎只有彼此存在著。
不!她不由得倒喘,硬生生拉回視線,好!她認輸,這樣可以了吧!連深呼吸好幾口氣,才拔除那份奇異的感受,再度感受到其它事物的存在。
天!這種事絕對不可以再發生了!
不敢再望向他,拿起空簍子,朝她的工作區前進。
帝默默凝視她,正方才電光石火的那一刻,終于明白自己這些日子為何一直焦慮難安。
自從在迷宮談過話後,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不斷地在他腦海里重復播放,從憤怒她根本不了解他的痛苦,到後來的不解和質疑--她說的是對的嗎?他所苦惱的事不是以讓他做那樣的事,于是他開始思索關于自己的過去與現在,同時發現自己也會不時的想到她,猜她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才會讓她那樣痛苦難忍……
猜了很多原因,主要猜她是受到情傷,處罰地所愛的人--如今證實之後,不僅沒有解開難題的輕松釋懷,反而更加懊惱,因為他明白,若非在她心底深處依舊很愛、很愛那個「皓」,她不會想要用自己的死亡來「處罰」,甚至心底真正的期待是--那個「皓」可以回到她的身邊……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項比較讓他懊惱?是她深愛著別人?還是發現生平頭一回真正如此在意自己以外的人?!
前者令他不甘,後者令他困擾--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迫切地渴望一個女人走進他的生命里,成為他的一部分。
她已走進她的工作區,從他的視界消失,有片刻,他沖動地想移過去,讓她繼續存在他的眼中。
他很清楚,只要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得到!而他想要她也在意他、屬于他的!只是--她會允許嗎?
噢!他是誰?是帝?夏爾,只要他願意,沒什麼不可能,只是……他不是沒失敗過,想到那失敗的經驗,陰影便再度籠罩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