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雅凝住他,他專注仰頭看樹的這一幕開啟了記憶之鑰,她幾乎可已完全確定了——
那年,他十七歲,她十六歲,兩人有著一段關于「蟬與樹」的對話。
仿佛感覺到她異樣的凝視,他轉過頭,與她四目相對。「我們曾見過面,很久、很久以前……」他輕聲說道。
「嗯!我想起來了。」他的話證實了她的臆測。
「你——曾送過我一個‘會蕩秋千的蟬’。」此話一出口,他自己竟楞住了,怎麼回事?這個東西已經好久沒出現在他記憶中,久到幾乎未曾記得在他生命中曾有過這樣東西的存在,可是為什麼會在此時此刻,能完全不經大腦月兌口而出呢?
她沒有發現到他的困惑,只是淡淡的笑道︰「東西還在嗎?」
「……不在了。」他輕輕回道,可以肯定東西早丟了,可是如何丟?怎麼丟?何時丟?卻怎樣也想不起來。
她點點頭。「都這麼久了……沒關系,我待會兒再送你一個。」
「呃!謝謝!」沒想到她竟不怪他,反而還要再送他一個!
「你要不要把衣服月兌掉?」
他再次傻住。「什麼?」好像她說的話是外星話。
「你穿西裝不方便做事——」她突地停住,看了看他的臉。「哦——你想歪了,對不對?」
他聞言差點嗆到,一股熱氣沖到他的腦門,這妮子——他沒好氣瞪著她,正想辯解時,卻發現她不知何時一雙手抱著一個大盆子,另一雙手則拎著一條橡皮水管。「那是?」
「你不是要問我有關登山的事,剛好我有事要忙,你可以一邊幫我,一邊听我說呀!」她偏頭想了一下。
「算是交學費吧!」
原來如此,他放松了下來,一邊月兌下西裝外套,一邊觀察她,試著回想過去那一次短暫的交集,她和那時候一樣,總是會有著出人意表的行為。「你要我幫你什麼?」
「洗寶特瓶。」她指著那兩大袋的東西。
「為什麼要洗它們?」院子旁邊有個用綠色磁磚鋪出來的水槽,顏色與植物色相近,不細看,會以為那是草皮的一部分,他看著她將水槽堵住接水。
她從屋子中搬了兩張小椅凳,一人坐一邊。「因為後天小朋友要用呀!」她先將瓶內殘余的液體倒掉,然後才把自來水灌進去搖動清洗。
「小朋友?你是做老師的?」他掌握住有限的線索追問道。
「羲雅沒跟你說我是做什麼的嗎?」
他內心一驚,太沖動了,他保持神色不動。「……他沒說的很清楚。」
「是嗎!」她沒有說話,繼續低頭清洗。
「關于——」
「那你——」
兩人同時間開口,面面相覷,感覺有些微妙。
「你先說。」
「你先說。」
再一次同步,望進彼此的眼,一種說不出的親密氣氛彌漫在他們之間,秋雅忍不住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而他則覺得那笑聲美妙極了,這才發現,她的聲音不是普通的好听,令他全身毛細孔無一不舒服,渴望她再多笑一點。
看到他專注凝視她的模樣,讓她有些害羞地垂下頭。「你想知道山的哪些事?」
山?……喔!對!他想起了早先的惜口。「呃!我一直對登山這件事很有興趣,听王律師說你經常從事這方面的活動,所以特來請教。」他巧妙的將「調查報告」改為王羲雅。
「你想要參加登山方面的活動嗎?」
本來只是惜口,可他現在卻開始認真思考了起來。
「登山」這個活動對他很陌生,爬「山」這件事大概僅止于他偶爾回大坑山上的別墅,偶爾在附近走走,可是自從九二一大地震後,房子受損,目前正在整修中。
因此,「山」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捱著一個三角形綠色體。
「嗯!想知道多一點這方面的資訊,再來考量參不參加。」
「你想要多親近山?」
「一般的就好。」他知道登山是門很大的學問,而他只是初識者罷了。
她點點頭。「那就簡單了,你有什麼特殊疾病嗎?如心髒血管或是呼吸器官有問題的?」
「沒有!」
「那我覺得你不妨從都市附近的幾座山開始爬起,利用星期假日約幾個朋友,花一個早上的時間一起去爬山就可以了,記得隨身帶著水和一些餅干,可以在半途休息時飲用,這樣就能很快恢復體力。」
他等著她繼續講下去,可她只是專注的洗著瓶子。
「這樣就好了?」
「嗯!這樣就很一般了,你還想知道什麼呢?」
「你平常登的都是什麼山?」他想知道更多一點她的事。
她想了一下。「自從我大學參加登山社以來,台灣的百岳大概都去過了,像玉山、大霸尖山、雪山,這些都是標高在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山,不好爬,不過這些山卻聚集了台灣最精華的美麗……」一提到山,她那原本平凡無奇的臉突然變得耀眼極了,尤其那雙眼楮所綻放的光彩,教人移不開視線,他被她身上所散發的活力給迷住了。
「听你這麼一說,好像不去爬那些什麼台灣百岳,就會是件人間憾事?那又怎會甘于去爬都市周邊的小山?」他眼楮未曾離開她的臉龐喃喃地說道。
「不!」她臉色一正。「別這麼說,這要看緣分,你可以把‘不要抱憾’當成動機,可卻不能抱著這樣的心情去爬山,如果是的話,肯定會失望,而且,小山之美未必不如大山喔!」
她抬頭看了看天空,測了一下太陽的位置。「秀一個美麗的東西給你看。」她拿起水管,朝院落某一角噴起水來。
本以為她是要澆花,可沒一會兒他發現她巧妙地利用水和光影的角度制造出一道彩虹。
「看到了嗎?」她對他露齒一笑,頗滿意他臉上的驚喜表情。
在噴灑的水幕間,出現了一道道的七彩光芒,有著說不出的美麗。
「你覺得這個美麗?還是在雨後的天空中看到那彎彩虹美麗?」
「……都美。」他望著她。「……我懂你的意思了。」
她笑笑,可她似乎玩出了癮,她將水柱噴得更遠,加大範圍,制造出更多的彩虹。
他靜靜注視她那孩子般的舉動,有股說不出的悸動在他胸口鼓動著。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她不美,可那平凡的五官就是吸引人,一頭黑色長發在頸問用花布綁起,而衣服也是同樣的花色,色彩鮮明亮麗卻不俗艷,卻給人充滿活力的感覺。
她的聲音是他听過最細柔動听的,所說的每個字都像溫柔的音符,匯成一條小河,輕柔流過他的心間,讓他覺得舒暢極了。
還有也是最重要的,她的一言一行,完全不符他所認識、見過女人的類型……不!即使是男人,也沒遇過這一型。
他不知道該怎樣去對待她?
「你星期天有空嗎?」他注視她。「可以帶我去見識小山之美?」他想要多認識她一點,現在就只有多親近她,才能弄懂。
她轉過頭對他燦笑,笑容令他呼吸一窒。「不行呀!這個星期天被你那個損友王羲雅抓去出公差——」
說到這,她停下噴水動作。「哎呀!瞧我都玩瘋了,還有一堆寶特瓶沒洗,這些都是星期天要用的。」她表情有些懊惱。
「王羲雅抓你出公差?」他發現自己已很自動坐在水槽邊開始幫她洗起來。
「是呀!他要我教他社區中的小朋友如何利用寶特瓶做造型,很有意思的。」她頓了一下,眼楮晶亮地看著他。「你……要不要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