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一個人可以殺那些數以萬計的老虎,那我不會阻止你。」他走到她面前,和她相距不到一尺。「你冷靜下來,先觀看情勢,再做定奪,好嗎?」他反復地勸她。
她搖搖頭。「我不能!」
荻柏想用頭撞牆了。「難道你就那麼想送死?一點都不在意我……以及所有關心你的人的感覺?」他跳起來朝她大吼道。
她動了動,抬眼看著他那充滿痛苦的表情,眼中的冰寒開始融化了。
這些時日,他雖將她囚禁了起來,可是他一直伴在她身邊,親自為她打理一切,不讓她冷著、餓著,夜晚則在外面地上的草鋪打坐運氣,除了這周遭那幾根礙眼的鐵桿外,其實這里真的不像牢房。
兩人怎麼會變得這麼僵?
這個霸道、冷硬的荻柏是她前所未見,讓她覺得陌生,也有些恐懼,因為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竟然對傾心所愛的男子有那麼多地方不了解。
盡避發現了這一面,甚至惱他、恨他那樣不講理,還把她關了起來,但內心深處還是明白,他這麼做全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她不是不識好歹,只是他為什麼就是不懂她的心情呢?
「放我走!」她還是只有這三個字。
「別再說了!」一聲暴喝後,他已經飛快轉過身,全身充滿憤怒地走出牢房。
「柏哥哥!」她大喊道,而回應地的是清晰的落鎖聲,她頹然跪跌回地上,現在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其實她也怕呀!家人生死未卜,前途茫茫,可是,她真的無法忍受這份想家的煎熬呀!
她再度蜷起膝蓋,將臉埋在膝中。
她到底要怎麼做?
☆☆☆
「柏弟,我要跟你談!」荻蓮攔住從牢房沖出來的荻柏。
「走開!我不想談!倘若你是要我放了映雪,那一切免談,若是你們堅持要放她走,那得踏過我的尸身才行。」荻柏面無表情冷然地說道。
這死小子居然威脅她?荻蓮眼楮眯了職,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了荻柏一巴掌,滿意地看到他臉上浮出她的紅爪印。
靜——
「二姊!我不想跟你動手。」荻柏臉上肌肉微微抽搐,盾上的傷口看起來更嚇人,雙拳緊握住,顯然正努力控制那已瀕臨崩潰的理智,說完後便舉步想繞過荻蓮。
荻蓮可沒被他嚇到。「我偏要,告訴你,現在最需要冷靜下來的人不是映雪,而是你這個山自以為是、愚蠢的大混蛋!」
她伸手緊緊扣住他的腕,硬是將他扯到牢房外頭,從牢房上方的小窗口窺進里面,當看到映雪整個肩膀不停抖動,嗚咽聲清楚地傳進他們的耳中,兩人都深深一震,尤其是荻柏,頓時臉色發白。
他想逃開這個會令他心碎的哭聲,轉過身就想離去,可荻蓮卻硬拉住他。
「告訴我!這就是你要的映雪嗎?瞧瞧!她被你折磨成什麼樣了?」
折磨?!這兩個字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我沒有,我只是要她……活下來,不要自尋死路。」
「是嗎?沒錯,你是出自好意,可照你這樣做下去,映雪的沒傷沒痛,但精神卻被你給扼殺了!版訴我!看到這樣的映雪,你是不是拿了另一把刀傷害她,而且傷得更深、更重?」荻蓮毫不放松地逼問道。
她的話令他像被雷打到一般。
他在傷害地?不!不對!他是為了她好,可是想起映雪痛苦、蒼白的臉龐,充滿沮喪、瘦削的身子,以及對他的怨急還有……恨意。
他以為自已可以承接得了她所有的不滿,只要她最終能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可實則不然,每當接觸到她的眼神,他的胃就像失去了支撐,直直往下落,而且有著前所未有的心虛……而她的哭聲更像利牙般,幾欲把他撕碎,他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荻蓮朝他逼近。「告訴我,留住映雪,真的是為了她好,還是……為了你自己呢?」雖然毫不留情,但身為同胞姊弟,非常明白,唯有當頭棒喝,才會有新的體會和領悟。
「當然是——」
「是什麼?」
在荻蓮透視迫人的目光下,他晃了晃,踉蹌退到院中的一棵大樹旁扶住,胸口急促地起伏!他是為了她?還是為了自己?老天!他竟然無法回答。
自從知道映雪要離去,他整個人就像走在一條細絲上,心情起伏不定,一方面能諒解她的離去,另一方面又百般不舍。
當得知西行之道被阻一事,他打從心底覺得歡欣,覺得這是上天的旨意,可以讓映雪留下來——永遠待在他的身邊。
所以,他才會像著了魔一般,以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留下映雪,目的是希望映雪能明白,上天都已安排好了,讓她別再抗拒,死了心……
沒錯!他根本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他自——己為了讓自己不痛苦,為了不讓自己不幸福、不快樂……喔!老天!他做了什麼?
他胃部一陣翻攪,令他跪坐了下來。
荻蓮心疼地走到他面前蹲了下來,她很清楚他現在正陷入天人交戰中,在做出某些抉擇時,的確會很痛苦,付出很大的代價,不過,最重要的是不讓自己後悔,是不?
「柏弟,我問你,若今天你和映雪立場互換,現在……在敦煌的是我們,有外婆、爹、娘、我、你姊夫、珠兒、昊兒都在那,你會作何打算?」
荻柏聞一言一僵。
「當我們四面楚歌,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時,你會怎麼做?」
荻柏閉上眼楮,咬牙不語。
荻蓮輕嘆了口氣。「你不會放下不管吧?一如我們家沒有一個人會。」
「可映雪只是個弱女子……」
「弱女子?」荻蓮揚揚眉。「一個弱女子是不可能獨自跋山涉水的從關外來到江南的,更何況身為女子就一定『懦弱』嗎?我不記得我們家的女子有給你這樣的印象喔!」她站起身。「映雪的心情並不難理解,所以……你自個兒看著辦,有時候,勉強在一起,只是徒增彼此的痛苦,傷害彼此,看看我和你姊夫,我們是你最好的借鏡,好嗎?」言盡于此,若他再不領悟,她也沒法子了,站起身,輕輕拍了他一下肩膀後,便施然離去。
荻柏動也不動,在樹下跪了良久,當天空飄下細雨時,他亦如盤石般,動也不動,任憑雨絲將他整個人淋濕,像是贖罪一般,希望能藉此洗淨他的愚蠢、自私。
☆☆☆
映雪整個人動也不動的,即使听到那熟悉的腳步聲走到她身邊時,她頭連抬也不抬。
「走吧!」
當那低沉的聲音鑽進她腦袋瓜,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意會那兩個字的意思。
靶覺到一雙溫熱的手輕撫她的秀發,他的溫柔令她產生了些微的悸動。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如此任性妄為……傷害了你,我只是——」他硬生生停住,這樣算什麼對她好?縮回了手。「你先回原來的房間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再送你回去,回到敦煌。」
失去那溫柔的撫觸,她覺得好孤單。「真的要放我走?」她悶悶地問道。
「嗯!本來就不該留下你,是我不對。」
她慢慢抬起頭,直到此時才看清了他的模樣。「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她驚訝地問道。
他好像剛被人從水里撈出來,全身濕透冰冷,臉色發白,眉上那道紅痕突兀得嚇人,嘴唇則凍得青紫,她心疼地想伸手去觸踫,可終究沒抬起手……還是很氣他。
他苦笑。「我是讓人給潑醒的,走吧!我送你回房。」
她望進他的眼,看到他眼中清楚的悔恨和痛苦,所有對他的憤怒和怨慰,奇跡地化為烏有,垂下眼,過了半晌才輕輕點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