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就這麼說定了。」他的堅決並不下于她,她嘴巴張了張,終究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說些言不由衷的話。
兩人目光緊緊相纏——一切盡在不言中,然後,毫不遲疑再度投進彼此的懷中,不再多語,只想靜靜地品嘗這一刻。
在這個只有他和她相戀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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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為了我留在這里嗎?
你能為了我遠離家鄉嗎?
這里有我的責任,天知道我多想拋開一切,四處游歷,可外婆年紀已大,大姊的離去已傷透了她的心,我絕對不能再傷害它老人家。
那里有我的責任,家鄉戰亂頻仍,母、病弟幼,我無法拋下他們不管,一個人獨享安樂。
晚餐前,他們回到了宮家,臉上自若的表情,令眾人將滿月復的問題吞進肚子里,因為他們看起來太正常了,正常的讓人找不出絲毫的異樣。
對于早上那場相親會,荻柏只是表示不想提——再提他就翻臉的淡然警告後,所有人也就不再談了,畢竟再遲鈍的人,都可以看出他和映雪之間有著不「尋常」的情感。
識相的人暗自期待,不識相的則被喝令閉嘴。
那一天的晚餐,平靜得有些駭人,也太過尋常了。
是夜,當眾人回房後,便立刻展開了竊竊私語,交換心得,除了那被討論的兩位主角。
映雲端坐在繡台前,以前所未有的心情開始刺繡,她決定要將這幅鴛鴦戲水圖給完成,不管誰是那個幸運的新娘子……
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下午荻柏所說的話再度在她腦子響起,她重重地閉上眼楮,一顆顆的眼淚宛若珍珠般滴在繡布上,然後緩緩最開,不管這話是真是假,也不管荻柏是否能說到做到,她都會深信不疑,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
她咬著牙,咽下所有的悲嗚,眨去不斷冒出的淚霧,一針一針的,將她的心、她的祈願繡進畫里。
願你一生平安
願你一生順遂
願你一生如意
願你……一生一世都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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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柏站在窗口,痴痴望向蘭苑,他這樣站著已經快兩個時辰了。
她為什麼還不睡?此刻已三更了,為何她的房間還是燈火通明?她醒著嗎?她在想什麼——是否同他一樣,因為心痛而睡不著?
他多想縱身過去和她見面,可是他明白,一旦進了她的閨房,他不會就這樣離開,一定會做出有違禮俗的事……發現腦中竟想出這種說服自己的理由,他立刻嗤之以鼻,得了!去他的禮俗,他何曾在意過世俗成見?少假道學了!
她是個清白的好姑娘,若將來在她另嫁他人時,至少不會因為失貞而失去了夫家的尊重……
一想到會有其它男人娶她為妻的可能,他頓時心痛如絞。
長久以來,一直以為自己是戚家人中最理智、最冷靜、最不會感情用事的人,至少——
不會像娘親一樣,為了愛人,拋下宮家對她的期望,頭也不回地私奔去了。
不會像大姊一樣,為了愛人,可以舍棄一切,甚至甘犯欺君滅族的大罪。
不會像二姊一樣,因為愛人,讓皇帝動用權力為她安排姻緣……雖然後來結果是好的,可她也為此吃盡了苦頭,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曾經,在他眼中,兩位姊姊的行為簡直是匪夷所思,當他承接大姊丟下的宮家坊時,他便暗自發誓,絕不讓自己陷入那樣的感情泥沼,被情感牽著走,更不要再看到外婆臉上出現那備受打擊的神情,也不想再見到爹娘臉上露出思念大姊的無奈和心痛。
對他而言,保護家人,比什麼事都更重于一切。
可是映雪出現了,她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情感,他從沒如此渴望去親近一個人,想和她分享一切,他的想法、他的生活、他的情感……想與她更加親近,想與她融為一體,直到不分彼此,甚至為了她,他可以拋下一切不顧!
在發現自己居然擁有如此激烈的情感,他不禁嚇壞了,這才發現,自己果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戚家人,他和大姊、二姊並沒有什麼兩樣,一旦愛上了人,什麼冷靜、理智都飛到九霄雲外,只想不顧一切的沉淪。
倘若映雪不願意留在江南,他知道自己會很沒出息的,就這樣隨她離去,他發誓,他真的會這樣做!
他覺得恐懼極了,沒想到自己的體內居然會有這樣的一面!為了愛情,什麼家人、宮家坊都成了一文不值。
但他的責任感、理智、道德感,在在都阻止了他這樣義無反顧的陷落,他得反復不斷地想起宮家坊、家人來對抗映雪浮在他心頭的影子,即使這麼多人來對抗她一人,平衡桿還是無法呈一直線。
好累!真的好累!他多怕當他心中那個桿子嚴重傾向一邊時,他會傷害到他曾在心中承諾要守護的人呀!
所以他費盡心思在、心中圍起一道又一道的柵欄,將那猛烈的情感關住,不讓其破閘而去,甚至逼自己去冷漠、忽視那個令他心悸的身影,甚至咬緊牙關,沉默地任憑娘親為他安排婚事、相親。
只是後來,終究潰了堤,想到他們下午相處的情景,雖是如此短暫,但兩人之間所產生的相契相合,如烈火般燃盡一切,令他灰飛煙滅,但那份感覺卻又是如此強烈、動人心魂,令他甘之如飴,即使是如此短暫,他仍想不斷地去試、去擁有,想要更多更多。
他怎能讓她走?他怎能讓她離開他?
你必須!
理智的聲音從他心底一角響起,大得讓他無法忽略。
他把額頭靠在窗欞上,有一下沒一下敲著,心痛得麻木到無法知覺額頭上的痛楚。
真的是必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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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各位這些時日的照顧,映雪就此別過了。」映雪立在宮家廳堂上,彎身向所有人道別。
「你……真的要走?」霓裳不死心地再勸說一次,暗自希望她能改變主意。
自三天前,映雪宣告她腳已復原,要立刻回家時,幾乎,所有的人——除了荻柏以外,全都發揮了三寸不爛之舌,想說服映雪繼續留下來,無奈映雪去意堅定,不為所動,令眾人全部都鍛羽而歸。
「我一定得趕在夏天結束前離開,要不入了秋,路會更難走。」映雪考量到現實問題,不得不作此決定,雖然臉上帶著堅定的表情,可是心卻在哭泣,經此一別,怕是今生今世再也無相逢之日。
她咬著牙,拚命不讓自己望向那會令她心顫、心痛的偉岸身影。
看到她那堅決的態度,所有人終是沉默,不再多說什麼,隨她了……
「我送你一程。」荻柏的聲音低沈地響起。
啊!她抬起頭。「不用!不用!」狂亂的眼神透露訊息,別來送我,你會讓我更放不開你!
你怎能教我放棄能和你在一起的剩餘時光?!他不讓步地回視她,眼神中有著深沉的痛苦。
「說的對!」霓裳輕拍手掌,假裝無視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涌,她走過去攬住映雪。「就讓柏兒送你一程,沿途上多分照料總是好的……」她不停嘰哩呱啦地說下去,映雪沉默地听著,荻柏則安靜跟在她們的身後。
映雪坐上了戚家為她準備的馬車,荻柏利落地翻身上馬,在向眾人揮手道別後,映雪踏上了歸鄉之路。
一路上,荻柏和映雪誰也沒開口說話,各有所思,任由沉默籠罩住他倆,隨侍的護衛和車夫見到兩人安靜不語,也不敢說笑打諢。
映雪透過馬車上的窗口,一瞬也不瞬地凝視陷入深思,想將他的面容牢牢記下,鐫在她心中——一輩子;像是感覺到她的視線,他亦轉頭望向她,兩人視線一觸,她眼淚立刻盈眶,可是她咬著牙,拚命張大眼,不願讓它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