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的鑿千佛窟的工程浩大、費時,可得花上數十年的光景,此等大工程,絕非尋常人家做得起,尤其在此多事的年冬。
「誰是供養者?」
魯剛微扯嘴角。「還不是曹家人。」
曹家是敦煌城的統治者,也是首富,五代時期,中原局勢混亂,歸義軍政權在進入五代之初,便從張家進入曹家手中,世守敦煌一百四十年,奉中原為正統,于後唐時被封為節度使,統管瓜、沙二洲。
為了穩定自己的政權,曹氏首先與周邊少數民族政權建立良好的關系,東結回鶻、西聯于闐,用聯姻通婚的方式與之修好。
目前的節度使曹賢順和其弟曹延惠分治瓜、沙二洲,對抗著西夏的覬覦。
慕容映雪家和曹家有著遠房姻親的關系,但由于曹家旁支家族復雜,因此慕容家並未如曹家那樣富有。
「我說丫頭,你有沒有打算學畫佛像呀?」
「我想跟大叔一樣,鑿窟琢石雕佛。」慕容映雪露出一臉神往。
魯剛結了她一記爆栗。「傻丫頭,這種活是男人做的,女孩子家做不來的,不過……倒是可以學學畫壁畫。」
映雪面露黯淡。「那……顏料費錢呢!」
佛窟四壁都需用到色彩繪圖,這一帶的顏料土在大量使用了數百年,材料早枯竭了,現今用的顏料大多從中土或從西域那一帶運來,所費不貲。
魯剛露出慈藹的笑容。「無妨,我幫你留一些剩下的,和些水,學著畫,咱們窮人沒法出錢鑿窟,畫畫佛渡眾生的故事,也是積些功德,盼來世沒那麼苦了。」
映雪的淚水在眼眶中開始打轉。「多謝魯大叔。」
「快吃吧!別餓著了。」
「嗯!」
第一章
慕容映雪突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黑暗中一片靜寂,並無任何異響。
可是她為何會突然醒過來?
空氣中似乎浮動著些許異樣,心頭涌上一股不安,顧不得夜寒,僅著單衣就跳下燒炕,跑到前室的窗前,將木扇拉開,刺骨的寒意立刻鑽進骨髓,令她打起冷顫。
外頭一片平靜,毫無異狀,正當她暗笑自己多心,欲將木扇闔上時,一股焦灼的異味淡淡隨風飄進她的鼻子。
她皺起眉頭,火速沖進內室拿起外衣披上。
「映雪,怎麼了?」母親駱平娘被她驚醒了。
「沒事,娘,我到外頭去瞧瞧。」
「衣服穿暖一點。」
「知道了。」
到了屋外,她四處觀望,尋著煙味的來處,當看到東北方的天空時,差點失聲叫了起來。
那里一片橘紅,數道黑濃的硝煙不斷竄起,有敵人來犯了!
她立刻沖回屋內。
「娘!有事!咱們快穿上衣服。」
映雪跳上床,將熟睡到不省人事的兩個弟妹搖醒。「醒醒!大娃、小娃!快起來。」
不待他們醒轉,她將他們抱起,直接動手為他們穿衣。
此時外面平靜不再,騷動漸起了。
有人大喊、敲鑼。
「西夏狗來犯了!快逃!西夏狗來了!」
西夏人這些時日侵擾甚重,每到一處,便燒殺擄掠,尤其對漢人,手下更毫不留情,一刀一命,家園盡毀。
慕容風和慕容蝶睜開惺忪的睡眼。「姊姊?」
「乖!快起來,有壞人來了,我們得帶著娘躲起來。」駱平娘有夜盲,一到黑夜,便什麼都看不見。
「喔!」較大的慕容風立刻清醒,動手幫妹妹穿衣,映雪則跳下床,從櫃下拉出一個木箱子,里面全都是他們家較貴重的家當。
平娘模索著下床。「映雪,咱們要逃到哪去?」個性優柔寡斷的她已慌成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到了緊要關頭,竟只能依賴年僅十四的女兒。
「盡快趕進城去,那兒至少還有駐軍。」匆匆用布將細軟包住,每人抱著一些衣物,緊緊牽著手,匆匆往外走去。
鄰家的吳大娘,也扶老攜幼狼狽地隨在他們身後。
「要命啊!要命啊!」哀嗚不斷從已六十好幾的吳女乃女乃口中吟出,其它人則默不作聲的,拚命地在黑夜中、荒涼的沙漠中行走,朝敦煌城快步走去,拋棄家園,如此不顧一切,只是想保住最基本的生命,深怕被身後鐵騎追上,就什麼都沒了。
人,多脆弱呵!明明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不求豐衣足食,但求溫飽,和家人共度晨昏,為什麼連這點卑微如螻蟻般欲求生存的願望也無法實現?
一手與弟弟共同攙扶著瘦弱的娘親,背上則背著稚幼的小妹,慕容映雪頭一回覺得如此無助和卑弱。
為何要生為人?真的只是下凡歷劫,人間即是地獄?
背後達達的馬蹄聲漸大,不!別來!
怯弱得不敢回頭探望,只有拚命咬著牙往前跑。
快!佛之城就在前方!
突然一陣沙風籠罩住他們,數匹馬不知在何時已沖到他們面前,像是逗弄般的圍住他們繞著圈子,不停地奔跑。
「要去哪?你們這些懦弱的漢人!」帶頭說話的人操著怪腔怪調的漢語說話。
「見到大爺們來,還不跪下磕頭求饒?」
一同逃跑的鄰人,早已撲通跪下去。
「大爺!饒命阿!饒過我們呀!」
慕容映雪眯著眼,淚水迸出,不過那並非是害怕或怯弱,而是被那滾滾不停的風沙侵入刺痛了。
跑得了嗎?能活下來嗎?
蒙朧的雙眼吃力地望著前方,企圖找到一線生機。
「喲!這娘兒們倒挺俊的。」一匹馬突地停在他們的前方。
映雪頓時心生恐懼,天!他們看中了她娘?眨了眨眼,讓眼中的沙子隨著淚水流去,恢復原先的清明,想也別想的,立刻用身體擋在母親的身前,仰頭瞪向前面的人,咬著下唇,免得失聲尖叫。
那說話的人從馬滑下,布滿黑胡的大臉看起來既骯髒又凶惡,隨著他的走到,」股濃郁的羊騷味也隨之傳來,令人覺得惡心欲吐,慕容蝶躲進姊姊的懷抱中,驚惶地睜大眼楮。
隨著那人的接近,慕容映雪一家子也隨之往後退,直到其它人也下了馬,將他們團團圍住。
「唔!大的不錯,這小的也不賴嘛!」那黑胡子露出色迷迷的笑容。「嘿!嘿!沒想到在這個小村子居然會有那麼標致的娘兒們,也不枉咱們不睡覺干了這一票,嘿!嘿!丙真找到了樂子。」
什麼?這些人襲擊他們的村子是為了尋樂?
映雪一意會此,胸口的怒火熊熊翻攪了起來,老天!她這輩子從沒恨過人,可是頭一回,她興起想殺人的念頭。
就在這時,那黑胡子猛地伸手過來,將她和母親硬生生扯開。
「你干麼?」
黑胡子對另一個有頭散亂頭發的中年男子喊道︰「老二!那個年紀大的娘兒們?就交給你和其它兄弟了,老子好久沒嘗過處女,今夜可爽個夠。」
映雪僵了一下,他們想對她和娘親做什麼?強烈的恐慌瞬間襲上,開始奮力掙扎起來。「不要呀!放開我!放開我娘!」
「別踫我娘!放開我姊姊!」慕容風跳上黑胡子的背,用力槌打著,可是只有十歲的男童,哪阻止得了一個身強力壯的大人呢?
黑胡子發出咭咭大笑聲,將慕容映雪一把跩上馬背,揚起馬鞭朝村子馳去。
淚水再度模糊了她的眼——因馬蹄揚起的沙塵,毫不留情落進她的眼、口、鼻,只不過,這回多了無助和更深的憤怒。
她揚聲喊道︰「大娃!好好保護小娃!別讓她傷著了。」明知存活的可能性極低,還是不放過任何一次可能的機會。
黑胡子皺起眉頭,瞪著那被他抓住的少女,她不僅沒有驚惶的又哭又叫,居然還可以那麼冷靜地叫弟妹小心,難道她不知道自己也是自身難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