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雙應該充滿活力和精神的大眼,卻顯得太過深沉和平靜,好像生命對她而言,就是如此的簡單、易懂,沒什麼能再激起漣漪,而她還不到三十歲!
婉瑜之所以能輕易和她成為朋友,是因為她的個性直爽、坦白、無心機,在幾次交談後,發現兩人居然那麼契合︰尤其華琳也是個直腸子,在所有人都在的時候,她不會輕易展露,但若是只有她們單獨相處時,就會完全展現,她那與眾不同的思考邏輯和幽默感,常會令人捧月復不已。惟獨對那段婚姻,華琳不願多談,所以她也就不多問,像個禁忌般,或許時候到了,就會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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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讓我過一下,我要下車!」一邊道歉,一邊穿過重重的人牆,等擠下公車時,衣服早縐成一團。
華琳輕吐口氣,將衣服拉整好後,才走進前面的超市,推著推車,開始選擇今晚和明天的菜,細細比較每一樣特價品,雖然現在是一個人生活,但並不意味她會虧待自己,讓自己餓到、冷到。
她從來就不懂得虧待自己,而就是因為太過在意自己,喜歡自己,所以才不適合結婚,和另一個人生活。
提著一大包,走出超市,慢慢走向不到一百公尺外的家。
拿出一長串的鑰匙,將重重門鎖打開,把所有的燈開亮、電視打開調到卡通頻道,把所有的菜丟進水槽中。
進房卸去所有的上班裝飾、化妝,換上一襲印度長衫,然後坐進軟軟的沙發中,動也不動,看著電視,直到覺得肚子餓了,才開始起身走進廚房準備飯菜。
多好呀!不用像一般人一定要在六點準時用餐,想吃再煮,無需挨人白眼,為其他的人肚子負責,總之,三餐不會錯過啦,只是時間點不同。
一個人的生活,可以過得很簡單,也可以過得很復雜,而她習于簡單,但絕不失品味。
每天她規定自己一定要做出一道絕不輸給餐廳專業廚師做出的菜,哪怕需要熬炖數小時之久的湯頭,才能完成,她也甘之如飴,姑且不管結果如何,最重要的是她享受料理過程。
把菜切得多大多小,調味料要放多少,火候要開多大,她都能巧妙運用,而這正是料理的最大樂趣之一,她習慣事情能在自己的手中掌控。
月兌控的事情會讓生命步調失序。
月兌控會讓她心慌意亂,喪失自信。
月兌控會讓她像個無助的小孩。
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掌握全世界,但發現不能的時候,那,至少要掌握住自己的生命。
完成了今天的烹調後,她回到了客廳,開始喂魚。
在水族缸中的魚的生活很簡單,有人喂就吃,若主人健忘,忘了喂食也無所謂,可以潛到下面,翻動一顆顆石頭,尋找自己排出的殘留物,再度回收,然後再繼續游呀游的,直到再次感到餓了。不吃的時候仍游呀游的,和同伴們擦身而過,或是看看水族缸外面的景觀有何變化,有人?沒人?當主人一張大臉貼過來研究它們的生活哲學時,它用魚尾巴面對著,偶爾回過身看那張大臉還在否?在!再繼續以尾相對,電視機打開時,和主人一道觀看,節目做完時,燈暗了,它也該睡了……生活真的很簡單,惟一會有的變動,是得忍受主人每月一次的洗缸換水的行動,完全無助的任人宰割,一方面暗自祈禱,主人別把它忘記放回水中,然後再想辦法將新水弄出有它們的味道,讓下面的石頭,再度成為它們食物備取地,直到下一次換水,周而復始。
人比魚多了些主動性,但多數仍選擇過水族缸的生活,在漫游人海中一圈後,回到小巢棲息,享受規律、平凡的生活,厭惡任何一切有可能的變動,就像此刻的她一樣。
電話鈴聲響起,懶得移步去接,五響後,電話答錄機發揮它的功效。
「您好,我是梅華琳,很抱歉,現在外出中無法接電話,若有話要說,請在嘩聲後留言和聯絡辦法,我將盡快與你聯絡,拜拜!」
「小琳!我是媽呀!你若听到的話,趕快打電話回家,有緊急事情,你表姑婆死掉了,她打算把遺產全部都送給你……」
啪嗒!魚飼料撤滿了一地。
華琳緩緩地轉過身,瞪著電話,好像那是外星來的產物。
泵婆?遺產?
腦袋一片空白,這些是從何蹦出來的?
一股不祥的預感緩緩升起,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即將面臨要換水的魚,生活將掀起巨大的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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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家客廳。
「我哪來的表姑婆呀?」華琳瞪著坐在前方的父母。
案親梅軒品露出困惑的神色。「其實我也不知道有這個‘表姑’,是她的律師抱著遺囑上門找來時,才知道有她的存在。」
「家族里有誰知道這號人物?」華琳揉揉太陽穴,這一切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一個從來听也沒听過的表姑婆,突然要送給她遺產!遺產耶!
母親梅王蘭花聳聳肩。「大家都不清楚,因為你爺爺和女乃女乃都是從大陸只身來台,所以……」
「那怎麼知道她是爺爺的表妹?」
梅軒品從袋中拿出一張照片。「喏!她自己說的,這是她和你爺爺的合照,嗯!據她的律師轉述,她本來和爺爺的關系不錯,後來兩人不曉得為了什麼事鬧翻,所以家人都不知道她。」
華琳低頭看著那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中的背景是一棟頗有特色的歐式洋房,至于主角麼……嘩!這是她爺爺年輕時的模樣啊?好帥!再看那個女的,雖然不是時下一般標準認定的美女,但那是一張極富個性的臉龐,眼楮晶亮有神,嘴巴稍嫌大了一些,但整體組合起來,這是一個讓人一眼難忘的女人。
「那現在為什麼又找上門?而且,還要把她的東西給我?她怎麼會認識我?」
梅王蘭花沒好氣瞪著女兒,當審犯人呀? 哩啪啦的。「誰知道呀!總之不用管那麼多,人家既然主動要把遺產給你,你就收下吧!」
華琳拉長臉孔,收下?講得還真容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媽!她的遺產是什麼?」
「听說是一棟旅館,位于金瓜石和九份附近。」
華琳膛大眼楮,旅舍?一種怪異的興奮感緩緩升起。「有照片嗎?」
「就是你手上那張照片上的房子呀!」
她再次低頭看,那是棟三樓洋房,仿歐式建築設計,但距今起碼有四、五十年以上的歷史吧!現在不知變成怎樣?該不會只剩空殼子了。
「那要付多少遺產稅?」華琳很理智地問道。
「啊!這點……我們忘了問!」梅軒品和妻子,原本一臉興奮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他們沒想到這個。
華琳向天花板翻個白眼,她就知道。
「另外,還有件事必須讓你知道。」
案母的遲疑態度,令她心底警鐘大響。「什麼事?」
她提高警覺的瞪著他們。
「呃!除了繼承這棟房子外,你還繼承了這棟旅舍所雇用的員工。」
「What?」她差點跳起來。「這是什麼意思?」’
梅軒品盡量露出和藹的笑容,希望能安撫女兒的情緒。「遺囑上有規定,原先旅舍的員工除非自行求去或死亡,要不!絕不可輕言解雇他們。」
「讓我整理一下,也就是說,若是那些員工不走也沒死的話,我得要養他們一輩子?」華琳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