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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生 第26頁

作者︰眉見

難怪,招娣有好一陣子躲她躲到鄉下去,原來,她是去生小孩子了。這個孩子,怎麼能叫她發現、叫她知道?這個孩子,連出生都是不應該出生的!

孩子的存在,就是活生生的證據!

他背叛她,她背叛她的,活生生的證據!

當年陳秘書的第六感靈驗了,但是,不是漂亮妹妹背叛她大老板,而是大老板背叛漂亮妹妹,再也沒有比這更不可能的可能!

「是招娣,怎麼可以是招娣?我的親親好友,這是叫我最最不能原諒的地方,蘇先生。」

蘇先生,這稱呼往常听來多麼甜多麼蜜,現在叫她用這種口吻叫來,子亞只覺得左胸劇痛,他捂著胸口,趔趄著,跌在沙發里,發不出一絲聲息。他怎麼沒有心?沒有心,那他為什麼這樣心痛得喘不過氣來?

最最不能原諒的地方,只是因為,招娣是敏敏的好朋友。

「招娣是敏敏的好朋友,敏敏,我們認知有差別,在我看來,錢招娣若不是我家敏敏的好朋友,她就是叫人賣到歌舞廳我也不會管一下……你以為我與她之間,有什麼,我與招娣之間,不過是你願賣,我願買,這樣而已……對我來說,招娣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可以生孩子的、有點眼熟的、老跟敏敏站一塊兒的女人,這樣而已……那個時候,我,我很疑惑,因為敏敏和我都是正常的……正想找個女人做實驗,招娣剛好這個時候撲到我面前,就像我想喝水,旁邊剛好有個水杯,就隨手取了過來。重點不是她有什麼身份,重點是她只是一個女人,會不會受孕……不是她,也會是別個女人……我是一個商人,商人重利,除去敏敏,別個女人都只是一具軀殼而已,我替她付清債務,那麼,用一下這副軀殼,不算過分吧。我也總共只上了那麼一次床,只那麼一次,她就懷孕了,說就是我的,我不大相信,怎麼一次就有了呢,我和敏敏這麼努力……會不會是她和別人的呢,要不是為了驗DNA,這孩子才不會叫她生下來———」

「住口!」敏之截他話,真的是,沒話講了,連再听他講半個字都欠奉。

我們認知有差別……

是啊,我們認知怎麼可能沒差別!

叫她听見這樣的一通話,這樣的一通話,簡直要發病了,這是人話嗎?

我與招娣之間,不過是你願賣,我願買……

———敏之想大聲喊︰對你來說,是筆交易,但是,對招娣來說,卻是一場美夢。她愛你,她愛你,愛得這樣卑微……

這樣卑微,就像三毛所說的,低到塵埃里,但她卑微得連塵埃都比她高貴!

要不是為了驗DNA,這孩子才不會叫她生下來……

———敏之想大聲喊︰你居然,還懷疑她的清白,還懷疑她把孩子賴給你!

———敏之想大聲喊︰是啊,怎麼能不把你記憶催眠,不催眠了你,蘇子亞你這種愛到極致,又恨到頂的個性,這種極端,不叫所有人發瘋才怪!倘若不催眠掉你的記憶,蘇子亞你大概,不,連大概也不需要,直截了當地,我斷定,你必定罔顧輿論、唾棄世俗禮教,死也要娶蘇子瑤做妻子!你都,你都可以強暴了她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難怪,難怪你爸爸要清洗掉你的記憶,不清洗掉那還了得!真要像子瑤講的,你頭一個要宰的,就是你老子!他要打掉,在他看來,是罪孽的證據!在你看來,斷斷是愛的結晶!

……

———天哪,這叫什麼,這已經什麼都不是了,什麼都無法形容了!

———敏之想大聲喊,但所有的語言通通在喉嚨里滾一遍,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無法呼嘯出來,她連最後一絲絲暖意都被耗光了,只覺得遍體生寒,如墜冰窟,她簌簌發抖,像篩糠般抖得那麼厲害。

「敏敏!你別這樣,發出聲音來,隨你罵隨你打———」

「滾!拿開你的髒手!」

……

第9章(2)

子亞緩緩垂下他的手,他那搭在敏敏肩膀上的手,像木偶一樣,啪嗒一聲,像是斷節似的,掉了下來,掃過玻璃桌台,翻倒了紙鎮。

 當!

———沒有你想象中重物落地的巨響,蘇家的客廳鋪著厚厚的波斯紅毯,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一聲沉悶聲後,客廳驟靜。誰也沒有被吵醒。客廳的某個角落也沒有冒出個誰誰誰來。

這大屋子像死了一樣靜。

靜默中,男人好一會兒才溫柔輕輕道︰「敏敏,你剛才可是在說什麼,你知道嗎,你在說,滾,拿開你的髒手……」

髒手?居然嫌他髒?

敏敏居然嫌他髒!

驚、怒、憤、怨、哀……各種各樣的情緒齊齊涌上心頭,涌上眼眶,男人蹌踉一步,後退一步,像看到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那樣,眼楮睜得大大的,一滴眼淚,大如珍珠,自他眼角滑落,落入耳鬢,不見了。

為什麼不是落到下巴,而是落入耳鬢呢?

你看他的臉,高高仰起來,那麼驕傲地仰著,努力地逼回淚意,那麼努力地仰著,為什麼要叫你看到我的眼淚?你都嫌我,嫌我是髒的了,那麼,為什麼要叫你看到?

敏之背對著他,連多說一字都欠奉︰「是,你髒。」

———要有多大多重多深的情感,齊齊壓過來,迫得她,恨恨吼出一句︰滾,拿開你的髒手!

子亞,這副面孔真的是子亞的嗎?

終于要有這一日,他用這副面孔對牢她。

「子亞,讓我見見你生氣的樣子。」十六歲的少女敏之,好奇道。

子亞輕描淡寫地笑了笑,「有什麼好見的……」

真的,有什麼好見的,真要見了,敏之才知道,子瑤為什麼逃得那麼快。

臉孔一絲表情都沒有,目光鋒利得似乎削得你要矮了身。連聲音都是平平的,你怎麼也想象不來一個人的聲音怎麼可以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听了叫人頭皮發麻︰「敏敏,你倒說說,我哪里髒了?」

敏之都要謝天謝地了,他還肯喚她一聲,敏敏。

敏敏,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人會叫她敏敏,無限溫柔愛惜。

敏之听了,別轉頭去,單手掩面。

所有的表情,都攏在一雙手里。

要到這個時候,你才知道,原來,人的雙手,也是有表情的。

那雙手里,藏著嗚咽,藏著啜泣,藏著眼淚。

他哪里,髒了?

他哪里髒了!

天哪……她只想掉頭離開,從此永不相見,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什麼都忘了,他的某段記憶一片干干淨淨,他的人也是干干淨淨的。

「你、你不是很疑惑嗎,我們都是正常的,怎麼就沒有孩子呢……孩子……」敏之終于正面與他對峙,真的是對峙,眼楮牢牢鎖住他眼楮,那種目光,那種口吻,子亞只想盲了雙目聾了雙耳,听听,她說了什麼,「我的公公,想要賣他未來的孫子,買主竟然是我的祖母和我的父親,我的老公,居然是知情者,他居然是幫凶。而我的小泵子,拼了命也要叫我生不來孩子,居然天天在我的飲食里下藥……真的,沒有孩子,也不是不好的……倘若到時候,到時候叫你們給抱到郁家去,我,我都不知道……不知道我會,干出什麼來……」

聲音破碎成這樣,這還叫聲音嗎?

她看著他。

棒著一段紅塵,隔著一張玻璃桌台,她看著他,牢牢的目光,目光里曾經有的一些東西通通消失了,他只能從她的眼波里看到自己虛弱的身影。

像頭受傷的獸,抱著頭顱抬不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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