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記憶中的童年以及在正理村的歲月竟是如此不堪,而他和孫瑤紅正是那個罪魁禍首。
群昱閉上眼楮,有說不出的感覺在心頭翻攪,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任何一個運用團體力量來傷害、孤立個人,都稱得上團體暴力吧!
不過這個壞蛋已經悔悟了,不曉得現在道歉……還來不來得及?
「老師,他們怎麼可以因為你父母的事情怪你?」有文忿忿不平地說道。
「或許,是因為我父母的行為太驚世駭俗,為那個保守小鎮所不容吧!」
「那你會恨他們嗎?」有文這才察覺到自己的遭遇和老師的很像,一樣是因為父母的關系,才為人所排擠。
「恨?還沒那麼嚴重,只是被他們氣死了。」
「你恨不恨那個帶頭欺負你的人?」
門外的人聞言,全身繃得緊緊,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她沉思了一下,那時候的感覺是恨嗎?「不算吧!只能說非常討厭他們,覺得他們就好像蟑螂一樣的礙眼,連看都不想看到他們——因為不曉得他們又會耍什麼花招欺負我。」她很無奈地說道。
門外的人則露出苦笑。蟑螂?
「你是怎麼對付他們的?」這是他最想知道的。
「對付?」她露出微笑。「很簡單,我想辦法讓自己過得更好,不把他們放在眼里,也不讓他們影響我。」
「而且站在高高之上,把那些欺負她的人全都踩在腳底。」一個男聲響起來卡進她的話中。
師生倆不約而同轉向門口,有文面震驚訝看著這些天勤來看他、並為他換藥的親切的醫生哥哥,琦芳則死命瞪著他。該死!他听到了多少?還有更可惡的,為什麼才一天沒見,他看起來還是這樣英俊帥氣,教人喘不過氣來?
「鄭哥哥!你在說什麼呀?你怎麼知道老師以前的事?」
群昱邁著慵懶的步伐走到琦芳的身邊,看著有文。
「因為我就是當年帶頭欺負你老師的那個人。」
「咦?」有文吃驚的睜大眼楮。
群昱看了一眼板著臉、緊抿著唇不發一語的琦芳。
「其實當時年紀還小,並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麼錯誤,所以就很理所當然的欺負下去。」
理所當然?她瞪了他一眼,想也不想的踩了他一腳。
即使吃痛,也不敢出聲,他稍稍拉開與她的距離,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微略施壓,示意她听他講完。
有文則好奇地看著他們兩人之間發生的些微變化。
「不過你的老師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即使在所有人都與她為敵的狀況下,她還是很勇敢的站出來對抗,並且將所有人都打敗。」
「也包括你?」
他看向她,她亦望向他,想知道他是怎麼回答的。
「對,也打敗了我,她很堅強、很勇敢的向所有人宣戰,為她自己贏得了尊敬和賞識。」說到此,兩人視線緊緊相鎖著,一種莫名的氣氛搖蕩在其間,幾乎一觸即發。
「尊敬和賞識?這點我也可以做得到嗎?我爸爸他是個壞人呀!無論我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有文痛苦的低語喚回了他倆。
群昱轉向他。「當然可以,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倘若別人都以看你父親的標準來看待你的話,你更要去證明你與父親的不同,若是你覺得一定要在別人為你設下的範圍和標準中生活,甚至做出傷害自己和別人事情的話,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沒錯!」琦芳以溫柔的聲音接下去說︰「老師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而且是個孝順女乃女乃的好孩子,你是獨立的個體,有權利去做想做的事,而不是走和你父親相同的路。英雄不論出身低,無論別人是怎樣以不公平的態度看待你,你都必須堅持,活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俯仰無傀!」
有文緊咬著下唇,全身輕微顫抖著。
「就像你的老師,她用她自己的方式證明了她存在的價值,她是個女生,而且是在年紀比你還小時就開始做了,你又有什麼做不到呢?你可是個男子漢!」群昱堅定的語調听來教人信服。
他將來一定是最能夠說服病人的醫生,她有些出神的想著。
有文張大眼楮看著他們兩人,倏地哇的一聲哭出來。「我真的……可以跟我父親……不一樣嗎?」
像是培養了多年的默契。「絕對可以的!」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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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群昱和琦芳一起走在台大醫院外。
「我送你回去。」
琦芳搖搖頭。「不用了!搭計程車回去就好。」
「別鬧了,這麼晚我才不會讓你一個人搭計程車。」
「現在還不到十點。」她抗議道。
「現在只要太陽一下山,都算晚了。」他不理她,徑自伸手招了計程車,兩人坐了進去。
對他這種鴨霸的態度,她覺得既困惑,但也有絲欣喜,不因他干涉了她向來最強調的自主權,而覺得不悅。
在車上,兩人的對話都相當簡單。
「吃飯了沒?」
「有吃了一點,你呢?」
「也吃了一點。」
「你醫院沒事嗎?」
「沒事。」
「學校的課業?」
「你覺得我會有問題嗎?」
「會!」
「哼!你對我的評價還真‘高’啊,謝謝你的關心!」
「不客氣。」
噗!一聲嗤笑從駕駛座傳出來,兩人不約而同瞪了司機一眼,那個年輕司機趕緊將收音機的音量調高,當作不知道,但接下來他們並未再做任何的交談,各懷心事。
當車子在她住的社區前停下時,他並沒有隨原車回去,反而跟她下了車,對此,她一點都不感到訝異,因為經過剛剛在醫院的一切,他們心中都有若干疑問需要獲得解答,他靜靜跟在她旁邊,眼楮則不斷打量她住的社區。
這一區是台北中高價位的社區,環境品質相當不錯。「你在這邊租房子嗎?」他打破沉默問道。
「我向銀行貸款買下來。」她看了他一眼。「這里是我在未搬到正理村前所住的地方。」
他以掩不住的訝異,再次細細打量這個地方,當他們走過一座小鮑園時,她停了下來。「這個小鮑園是我們全家人最喜歡來的地方,看到那個秋千了嗎?我和玥勛經常各坐一個,我爸媽就在後面推著我們。」
群昱保持沉默听著這個社區在她十歲以前所佔有的記憶,她讓他更加認識了她,但同樣敏銳的知覺到,正理村對她而言,真的是不堪回首,而他也曾在其中扮演了一個角色。
當他們走到她住的公寓門口時,她停了下來。
「我家到了。」
從她的表情和態度,他知道她無意請他上去坐,對此他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她能平安到家。
「我在這邊看你進去後再走。」
她望著他一會兒,然後才點點頭,當她轉過身拿出鑰匙正打算開門時,倏地憶起先前在醫院發生的事,背對著他。「你剛剛在醫院說的話,到底有什麼意思?」她輕聲問道,手放在門把上。
他靜默半晌。「我講的只是事實。你的確是憑你自己的能力,來讓眾人肯定你。」
眾人?不!不是眾人,她嘴巴涌起苦澀,她雖然曾如此努力,卻依舊無法討「那個人」的歡心。
他望向她的身後,眼神飄回過去。「當年你和你弟弟的到來,好像炸彈一樣,炸開了所有人的回憶,讓所有人想起‘那件’往事,而其中受到最大傷害的仍是我父親及瑤紅的母親,在被好友搶走未婚妻這件事上,對一個男人而言,是永難磨滅的羞辱,不管他是不是個出色的醫生,也曾醫治過所有的村人。」他深深望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