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是帶笑講著這些往事,天磊發現這個故事背後是沉痛而非歡樂,一個已經放棄生存意志的小女孩,總算再度找到了可以去愛、活下去的目標了。
「當下我決定不再流浪,留在法國待產,而亞蘭也理所當然的收留了我,並介紹個朋友給我,你可能听過,他就是皮耶、卡門……卡門服裝公司首席設計師。
他問我願不願意擔任他專屬的模特兒,待遇優越……「
「你就答應了?」天磊皺起眉頭。
「噯!我看他說話滿誠懇的,又不像壞人,所以就同意試試看,盡避我父母有在國際銀行開戶頭,任我隨意取用,生活不虞匱乏,但我只想親自賺錢來養活自己和嘉銘,可是我只有十八歲,高中也沒畢業,沒學歷也
沒一技之長,又能做什麼呢?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法國。想來想去,好像也只有這身臭皮囊有點用處,反正做模特兒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努力走好台步,配合設計師的要求,表現出應有的專業即可;其實我真的很幸運,踫到許多貴人,尤其是皮耶,他知道我要帶嘉銘,所以他親自幫我安排所有的表演,讓我的工作時間不會太長,可以多在家陪小孩呢。「
听起來這個皮耶對她倒真的不錯,但是誰不會呢?
有哪個男人能不被她的魅力給擄獲呢?他澀澀地想道,他突然對這個素未蒙面的皮耶、卡門起了莫名的不滿和嫉妒,那個男人憑什麼有這種機會在她身邊照顧她呢?
「你當時為什麼非得要離開台灣?你可以來找我們。」
湘君閉上眼楮搖搖頭。「我不想見到其他人,我不想听到有人對我說什麼‘節哀’、‘保重’、‘想開點’的話,硬要逼我去接受浩威已死的事實,我不想,也不願去沒有他的學校,也無法繼續留在台灣,因為我不懂,所有的東西都沒變化,為何就是看不到他……」她空洞的望向窗外。
在浩威死後的最初幾個月,她選擇「遺忘」來過生活,她不承認他已不存在這個世界,當身處在異國時,她可以說服自己,他們兩人只是分處兩地,總有一天,他還是會帶著燦爛的笑顏,一邊運著籃球,一邊向她跑過來,對她說道︰「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來啦!」
「那你今天願意回來,是因為二姑爹的關系嗎?"提到封平,湘君的表情更黯然,」對!「
「為什麼?」他多希望從她口中說出,她已經可以忘記浩威,不會再為他神傷,已經完全可以走出過去。
她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繼續凝視著外面,正當他以為她不會說的時候,她開口了。
「這是我欠封叔叔的。」
「咦?」
她緩緩轉過頭看著他,面色蒼白得嚇人︰「當年,我是第一個知道浩威有病的人,可是我卻沒有告訴其他人,當時若不是傻得認定‘愛就是要支持他、信任他’一這種理念,因而答應了他的懇求,不告訴其他人他的病情,相信他比完這一場‘最後一次’的球賽,他就會乖乖的接受治療……」她用手蒙住雙眼,發出難听的笑聲。
「哈!還真的是他最後一場球賽……」
天磊默然地將車子停在路旁,靜靜等她發泄完畢。
待她的啜泣聲稍止時,他才開口。「浩威死後,我們立刻去醫院求證,其實浩威發現自己生病時,已經太晚了,即使立刻接受治療靜養的話,也頂多只能再活個半年,根本無藥可救了,我想他就是認清了這一點,才會不顧一切硬是要參加那場球賽,在選擇躺在病床等死和在球場上盡情揮灑自己的夢想……他選擇了後者。
「我知道,但是我仍無法不自責,若是當初我不顧一切說出來的話,事情會不會不一樣?」她拭去面頰上的淚水,低啞地說道。
天磊抽出面紙遞給她。「換個角度來想吧!若你是他的話,你又會做怎樣的選擇?」
她愣了一下,搖頭不語。
他將車子發動,重新上路。「或許我們都會做出和浩威一樣的選擇吧!所以你一點都無須感到自責,其實浩威很幸運,因為始終都有你在支持他。」
她別過臉,不願讓他看見真正的想法,這種支持算什麼?最後的結果卻是死別,她失去了摯愛,嘉銘沒有了父親……她絕對不會再傻得重蹈復轍了。
「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會那麼干脆的離開法國回台灣?」
「當我看到封叔叔時,嚇了一大跳,才十年不見,他居然變得那麼地蒼老憔悴……」其實他們一開始誰也沒認出對方來,直到在浩威墓前見到嘉銘,封平激動地向前抱住孩子,才得以相認。
「看到這十年,封叔叔居然孤零零一個人生活,我覺得好慚愧,畢竟浩威死後,我還有嘉銘,但他卻——」
她咬著下唇,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再度開口︰「當時我就決定要回到台灣來,但是在法國還有事情未了,所以我又回去法國,應允封叔叔會盡快趕回來,不過封叔叔卻等不及,我搭前一班飛機離開,他立刻搭了下一班飛機到法國,和嘉銘一道玩。」
原來如此,他們當時還認為封平在熱烈追求她呢!
「見到他這樣,更讓我覺得自責,哪知道回來沒多久,他卻又……」她的眼淚再度決堤而出。
「別這麼說,我相信二姑爹是含笑而終的,因為有了你們。」天磊輕輕地說道,「真抱歉,我不該問這麼一堆問題,再惹你傷心。」
「不!苞你這麼一講,我心情開朗了很多。"她勉強
打起精神來。「其實我是個很容易鑽牛角尖的人,一旦進了胡同,就很難鑽出來。」她老實招認道。
他心驀地一緊,這是否意味著她一輩子都沒打算停止哀悼浩威?
在莫名煩躁的情緒趨使下,他忍不住月兌口問出一直潛藏在心底的問題。「在法國這十年,你難道沒想過要找個男人照顧你們母子?」問完之後,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個問題我想都沒想過,」過了良久,她才開口。
「是嗎?」他的聲音輕不可聞。
「嗯!」她回過頭看著已經熟睡的兒子,表情溫柔。
「生活雖然不容易,但是只有靠自己才是最保險,何況,我根本不可能再接受除了浩威以外的男人了。」
「這些年來,沒有其他的男人追求你?」
她視線從嘉銘身上拉回,看著前方。「有又如何?
硬是要我接受根本不會接受的情感,也不會回應,對我而言那都是折磨和痛苦,我無意傷人,但似乎總是有人在傷害我,而他們永遠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什麼樣的理由?」他屏住氣問道。
「愛我!"一听到此,天磊頓時覺得眼前一片黑,方向盤差點拿不穩,僅僅是這兩個字,就足以讓他被炸得粉身碎骨,為什麼?為什麼?她竟會認為」愛她「對她就是一種傷害?他在心中無聲的吶喊道。
「被愛」應當是一種幸幅!但曾幾何時它也成為一項傷人的利器,只因被愛的那一個人無法回應,因自責而感到抱歉及痛苦?
雲湘君只允許一個男人愛她!因為她也只允許自己愛那個獨一無二的男人,是嗎?
如此一來,讓那些渴望愛她的人情何以堪?
他不曉得自己是如何開車,把這對母子平安送到家。
或許早預期她有可能會拒絕再接受其他男人,但當從她口中證實時,他覺得心痛至極,彷佛前面是一條永遠無法飛躍過去的深谷。